一刻,七窍溢血。在场的天地会帮眾见此情景,莫不叹息落泪。 从这天起,陈梦蝶没再进食半粒米粟,每日只是抚着郑克臧的棺柩,昼夜哀啼不止。当时陈梦蝶怀有身孕,陈梦瑋与陈梦球两兄弟,为此忧心忡忡。 「小妹已经多日未进食,再这样下去性命堪虞,大哥你也劝劝她吧!」陈梦球说。 「小妹的个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一旦决定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一听说那日她在国太面前,说要相随克臧于地下,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如今看来,小妹可不是随意说说,她心意已决啊!」陈梦瑋说。 「难道就真的放任她殉情不成?」陈梦球说。 「好吧!让我去劝劝她。」陈梦瑋说。 陈梦瑋虽然知道难以改变陈梦蝶的决定,还是无奈地来到郑克臧的灵柩前,试图安慰自己的小妹。 「小妹,为兄知道你现在恨不得马上追随克臧而去,但你要想想肚子里的骨肉,如果你真对克臧有千万般不捨,不是更应该保重自己的身体,好好把孩子生下来,这样才能延续克臧的生命啊!」陈梦瑋说。 「大哥,纵使小妹将孩子生下来,郑家容得下这个小孩吗?孩子的父亲尚不能保七尺之躯,何况这呱呱幼子!」 陈梦蝶抬起头,红肿的泪眼绝望地看着陈梦瑋。 「大雁失侣亦殉情,生死相许恩爱浓;禽鸟尚且情义重,怎不教人黯神伤。大哥!大雁高飞,成双成对,一但痛失爱侣,尚且投地而死,你要梦蝶如何独活?就让小妹将这二十年的人世当做是一场蝶梦庄周吧!但愿我与夫君梦醒之后,能够重新做回彩蝶,翩然飞舞于花间。」陈梦蝶说。 陈梦瑋温柔轻抚着陈梦蝶的一头青丝,无奈地对她说: 「哭吧!哭个痛快吧!把对克臧的不捨与思念全化做眼泪吧!」 这是他此时唯一想到能对陈梦蝶说的话。儘管预感了她在心里暗自下的决定,陈梦瑋却怎么也构筑不出其他劝慰的言语。 陈梦蝶绝食的消息也惊动了董国太。在陈绳武的陪伴下,董国太亲自来到郑克臧灵前,探视、安慰陈梦蝶。 「贤孙媳,克臧之事是祖母被郑聪等人所惑,祖母对不起你们。你现在尚有身孕,当前应该好好保重身体。令尊陈参军功勋卓着,我一定会好好善待你与肚中婴孩的。」董国太说。 陈梦蝶一听,愴然泪下,眼神中充满着对董国太的不谅解。 「昔为郑氏妇,今为罪人妻!既然克臧非郑家血脉,那梦蝶肚中骨肉,又与郑家有何干係?」又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克臧的兄弟就能放过梦蝶腹中骨肉吗?」 陈梦蝶言尽再度啼泣,哭声随着郑克臧灵前的裊裊香烟升腾,融进了料峭的空气中,在这个本是象徵新生的季节里,交织成带有死亡气息的寒风,吹盪在郑氏三代开拓经营的土地上,流转于山川草木之间,似乎永无停歇的一日。 终究还是没有人能说动性情刚烈的陈梦蝶。绝食七日之后,这天夜里,云掩弦月隐,风吹修竹动。陈梦蝶沐浴更衣、穿戴整齐,取来琵琶、弹起了与郑克臧相识那天所奏的曲子。琴音如泣如诉,虽是同一首曲调,旋律却不復相识那晚的轻快与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万钧巨石般的沉重,是冬夜寒霜般的悲凉。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克臧,你还记得吗?我俩相识当时,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弹奏着同一首曲子。」 曲毕,陈梦蝶悬帛于郑克臧的棺柩旁。穿越这条丝帛所结成的环便是阴间冥界,陈梦蝶彷彿在其中看见了她思慕的夫君身影。 陈梦蝶投繯殉夫之后,陈梦瑋与陈梦球两兄弟忍住悲慟,收殮了妹妹与妹婿的遗骸,将祂们合葬在一个最适合两夫妇长眠的地方,至少陈梦瑋是如此认为的。墓穴并无立碑,陈梦瑋兄弟只希望妹妹与妹婿能得到安息,彻底远离这人世间的纷纷扰扰。 郑克臧与陈梦蝶下葬的当天夜里,陈梦瑋难过得无法入眠。他起身来到书桌前,点起案上的烛火,双手机械似地磨着墨,等到墨汁浓得与暗夜一般漆黑,陈梦瑋提笔沾墨,翻开父亲陈永华交给他的那本札记,写下了郑克臧遇害的始末以及陈梦蝶共赴黄泉的经过。 陈梦瑋觉得墨汁似乎过浓了,笔锋的凝滞感异乎寻常。重新回忆起这些事,让他被迫再次揭开心中尚未癒合的伤痕,痛得无法阻止泪水溢涌出眼眶。 文末,陈梦瑋打算记下郑克臧夫妇墓穴的所在地,但就在正要落笔的那一刻,陈梦瑋突然灵光一现,笔尖将原本应该短短的几个字拖曳成一闕词,颂扬国姓爷祖孙三代经营台湾的功勋。 陈梦瑋无法解释自己这样做的用意何在,或许潜意识里既希望将来墓穴能重现天日,让郑克臧获得该有的崇祀,另一方面却又希望妹妹与妹婿能不轻易被后世所侵扰。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