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官想的简单了,下官今日贸然到访是否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应是无妨,我到底是代天巡狩,他们应是不敢对我做什么。”高云衢安抚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然而,哪怕是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高云衢也没想到楚州豪族能如此大胆。三日之后,高云衢在出城巡视官道之时,叫土匪劫了。楚州报与京中说的是山匪势大,高云衢及其护卫双拳难敌四手,一场乱战叫高云衢被虏了去。而实际却是,州府的内鬼在饭菜中下了药,令整队人马失了反击之力,山匪不费吹灰之力,将整队人马带回了山寨。祁家本意是直接将他们丢下山崖,做成劫财灭口的样子。但祁家在山寨的话事人祁成海,私底下是祁道凝的人,得了祁道凝的授意留了高云衢一行的性命,只囚着他们,对祁成鸣那边则报说已经得手。 高云衢醒来的时候便已被单独关在了这间柴房里。她被关了数日,每日里那位叫阿远的女郎会来一回给她送吃食,帮她打扫一下屋子,饭食不过混个半饱,稻草倒是会给她换些新鲜干净的。高云衢倚在墙边看她忙碌,这是她与这个地方唯一的交集,若有逃脱的机会怕就在她身上了。 “你读过书?”高云衢观察了她许久,手掌虽粗糙,却不是自小做活的一双手,只有指节有茧,是常年抄写留下的印记。世人总觉得读书人四体不勤,瞧着细皮嫩肉,清贵至极,可只有拿笔的那只手知道天寒砚冰、手指弗能屈伸*1之苦,指节上的笔茧诚实地记录下了她们负笈求学、寒窗苦读的无数个日夜。 “不曾。”阿远在忙,头也不抬。 “你指节上的茧,没有十年的执笔是留不下来的。” 阿远闻言短暂地停顿了活计,右手拇指不自觉地摸了摸指节上的痕迹。 高云衢见她有反应,便接着道:“日出即读,入夜秉烛,炽夏穷冬,无一日懈怠。假书笔录,趋百里执经问先达*1,至艰至难亦不言弃。那是浩瀚书海给你留下的勋奖。可又是什么让你背弃了曾经的自己?” 阿远终于停下了手里打扫的动作,直起身,回头看她:“你这样的贵人竟也知道那些苦楚吗?” 高云衢笑道:“学问不会因着你家中有钱便自己钻进你的脑子。再有钱财再有权势,那些书那些文章也是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背下来的呀。而与之相对的,读过的书是骗不了人的。” 阿远没有接话,深深地看了高云衢一眼,那眼神无比复杂。 高云衢试探着问道:“夫所谓‘继之者善’也者,犹水流而就下也*2。下一句是什么?” “有流而至海,终无所污,此何烦人力之为也*2……”阿远脱口而出,说完方觉失言,面上有些不快,不再与高云衢说话,埋头做完事便急急忙忙地逃走了。 果然如此。高云衢验证了猜想。方才的问题她也曾考校过方鉴,大约是在除服返京之后,有些难,方鉴没答上来,她还给方鉴讲了一遍。若不是巧合,那阿远至少该有举人的水平。一个举人本该前途大好,却在山匪寨子里做了一个村妇,里头又有什么样的隐衷? 人如流水,有人流而未远,就已渐浊;有人出而甚远,方有所浊。故不可以不澄清,用力敏勇则疾清,用力缓怠则迟清。待其澄清,仍为元初之水*2。 你还来得及回头吗? —————————————————————————— *1出自宋濂《送东阳马生序》: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 *2出自《近思录》,前两句是引用,最后一段稍微简化了一下。表面理解就是人性像流水,有些一路奔流到海都没有被污染,这就很好,但有些流得还不远就被污染了,有些流了很远才被污染,对于这被污染的我们就要澄清它,努力点的就清得快,懒一点的就清得慢。等到它澄清了它又是原本的水了。理学家借水探讨人性天理。我也不知道举人应该读些什么书,百度了很久找到这种儒家黑话假装成是比较深奥的参考书目,笑死。 这里高云衢的意思是在劝阿远,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现在回头都还来得及。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