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着漆黑的运河慢慢走着。二十多年前,这条运河边是很热闹的——有散步的老人,夜跑的年轻人,依偎在一起的情侣,牵着孩子的手的父母。而今,随着城市的没落,河边也冷清了。不管是往前望还是往后望,几乎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几乎。 那里有一个人,站在路灯光开始暗淡的栏杆边,低头注视偶尔闪现一点细碎波光的黑色河水。她轻轻扫了他一眼,判断那人不像一个准备抢劫的预备罪犯,便收回视线,继续沉浸在自己的遐思里。然而,对方却突然转过身来,用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所以她重新看过去。 她停住了脚步。 打量着对方的表情,滑过她脑海的第二个判断是这是不期而遇。不是任何人的安排,不是哨塔或者某个有一双相似的绿眼睛的杂种有意为之。是巧合,概率,命运——如果你愿意这样称呼它的话——让他们在这里偶遇:艾达·玛里希和弗伊布斯·玛里希。 * 他们一起沿着漆黑的运河慢慢走着。这段路的路灯都坏了,只剩下月和星的微光,几乎就是一片漆黑。 “在这样的地方进行晚间散步,不是很安全。”弗伊布斯说。 “可以接受的风险,”艾达回答,“自由总是代价高昂。” 弗伊布斯没有说话。 “以防你没有听懂,”艾达说,“我是说,可以躲开跟踪和窃听器。” “我听懂了,”弗伊布斯回答,“但无法理解——为什么你觉得这里没有?这里很适合放置窃听设备。” “经费。”艾达说,“沿着一条长路安装窃听器,要装多少?” 弗伊布斯没有立刻说话,好像他在思考什么。 “他们现在不再监视你了?” “我不敢说,‘完全不再’,只能说,力度变小了许多。钱要花在更值得的人身上。”她意有所指。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会邀请我来一起散步——这不是可能会让你陷入麻烦的事吗?” “你认为现在自己正在被监听吗,弗伊布斯?” “我不能确定。” “你可以确定,弗伊布斯。啊,你弄的我也紧张起来……”虽然这样说,可她语气里带着笑意,听不出来任何紧张,“那么我们再确认一下吧,现在,好好听一听四周,告诉我:你听见了什么?” 一小会的沉默。 “没有。”他回答,“但是……还有别的办法,不是吗?赫尔海姆总有办法知道我想隐瞒的事。” “当你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是这样没错。可是现在,你都到了可以合法饮酒的年纪了,弗伊布斯。” “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弗伊布斯说,“就算我还是孩子的那些时候,我也不是在凭运气做事。我认真听了,我认真找了,我确信我摆脱了所有监听监视的装置和人,但最终,他还是发现了……还记得吗,我们十四岁那年,我带着黛安娜去给你打电话。” 艾达大笑起来。 “仅仅就那一次而言,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答案,男孩,”她说,“不是某个你没有发现的窃听器泄露了你们,而是你们联络的对象——那时候,我的电话时时刻刻都被监听着。” 答案如此简单,如此合理。过于简单合理了,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虽然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从来没从来没真正走入过这个世界的孩子,但后来还有很多年他长大了,他执行了任务,经验丰富。为什么他没有再次复盘一下这件事?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疑惑,艾达说:“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因为阅历有限,人总会轻易接受别人告诉你的虚假真相,把他们刻在脑海里,即使之后你已经长大,成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思考,你往往也不会重新用这种新视角来反思当年的旧事。” 她既是在轻笑,也是在轻叹。她微微仰起头来,从稀疏的树枝间望向天上的月亮。 “在你们小的时候,构建出他们无所不能的神话——这正是控制哨兵和向导们的诀窍。” 弗伊布斯突然开口:“那你的诀窍是什么?” 她的视线从月亮上收回来,看向他。此刻视力受限的人是她,可她脸上的那种笑容好像是在说,看不清楚眼前真实状况的人是身边的哨兵。 “我不能说出来,”艾达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爱吗?”弗伊布斯执着地追问。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讲起了爱: “爱,是一种双向的控制,既施加影响,又受到影响。相爱的人,不自觉地彼此调换位置,有时候是操纵者,有时候是被操纵者。真心才能换得真心,理解才能获得理解,牺牲才能得到牺牲。凭爱来支配,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被爱所支配。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