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东宫内院的钥匙。” 陆昭接过来,本想开玩笑说要在里面埋伏死士,但当他看到元澈一脸认真后,便适可而止地玩了玩嘴角。她知道这个男人即将做出承诺。 “我想要你在我身边,不仅仅是今日,往后每一个春夏秋冬,每一个日夜,我都想在我们的家里看到你。我爱你。我知道同样的话你很难说出口,无论你怎么想的,都没有关系。”说这番话的时候,元澈的眼睛有一种异于平常的滢滢光亮。陆昭望着他,外面又飘起雪来,雪花细细地扑在云纱上,渐渐地将所有的空隙都覆上了。“没有关系,我受得了。”最后一片雪花扑落,陆昭觉得她已经窒息了。她的指尖抚着他的面孔,如同在轻吻,连同那片练字生就的薄茧也都变得柔软了。她竭力地想着要说些什么。 国公府的大门轧轧打开。“娘子回来了。” 元澈只好先下车,将陆昭扶了下来。门口的掌事认出是太子的鹤驾,又是磕头又是赔罪,说要进去通禀。这时,不远处便有马队驱道。 数百名骁骑疾驰而过,不曾回避青宫鹤驾。铁甲悉索,头盔之下的目光掠过、又似略过国公府门下二人,继而又轻忽地飘向了黑夜无限辽远之处。元洸骑过长安北门,渡过渭桥,周身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袭来,仿佛无数的伤口在寸寸割裂。他的头盔无法遮蔽他看清事实的目光,盔甲再坚硬也无法保护跳动的心脏,即便是再黑的黑夜,也不能替他掩盖绝望。 “大王方才为何不在国公府前停马?”王叡此行要护送元洸至潼关,“大王宁愿假装不在意,也不愿一搏?” 元洸似像被长槊击中一般。而他现在才明白,才下眉头的洒脱便不算洒脱,却上心头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第307章 桃源 陆昭在向父母省安后, 便回到自己的院落。大婚之期愈近,她的院落愈发不似院落。从初期寥寥几盘象征性的宫中赐礼,再到陆家自己准备的各种礼器、陪嫁, 已足足有近百只箱笼。这些箱笼平时便存放在院中,偶尔会陪着主人演练婚礼上繁琐的礼仪。 陆昭缓步穿行于这些箱笼之间。高耸的箱笼将风的声音拢得很细很低, 隔壁的丝竹声湮没了, 阿爹、阿娘以及兄弟姐妹的笑声湮没了。无数只箱笼仿佛一层层厚重的壁垒,皆将她隔绝其中。这些壁垒因大婚而起,带着她, 自此隔绝了前朝与国朝,南人与北人, 小家与国家——这是身份的壁垒。而皇权与世家之间的利益鸿沟,地方与中枢之间的羁縻观念, 公与私的难以调和——这是理念的壁垒。 偶尔,这样的壁垒会被稀释掉, 那就是在箱笼打开的时刻。绛碧结绫复裙,如同洞庭春水载满晴丝。丹碧纱纹罗裙, 如同漫天霞蔚流照飞甍。绛地纹履的软缎阴凉地匝着足尖, 仿佛可在广寒宫中履冰而舞。华服春筵,绿章画阙,那是美与肉身贴合, 性与神思的摇荡。衣衫而非衣衫,那不过是裹在身份之下欲望的造型。箱笼亦非箱笼,而是情爱的妆奁, 侈丽的, 焕然的,一旦打开, 便再也合不上了。 这天夜里,国公府忽然起了骚动。陆昭猛然醒来,披衣而出,却被母亲处赶来的侍女拦下。 “娘子是要嫁进宫里的人了,夫人说这些事娘子实在不便插手。” 陆昭有些愣怔,片刻后点了点头说是,回到房间内熄了灯,却开始辗转难眠起来。她索性披衣起身,从书阁里抽出一卷文集来读。 从“八表同昏,平陆成江。”到“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陶渊明的四言、五言读尽,便展开了那片此世独绝的桃花源。黑暗的时代,渔人来到落英缤纷,芳草鲜美的河谷,在享受与世隔绝的安宁后,便与桃花源人惜别。小船再度撑开,山谷相掩,旧途消失。陶渊明的行文缓缓如流云,到了南朝便安静地停了下来。他与渔人一样,无法回头,只能被动地别离这片安宁的土地。 天色将晓,陆振回到家中,走到后院时,他望了望那个有着淡淡明亮的房间,旋即走了过去。 是夜,渤海王坠马,腿脚受伤,不宜远行,只得返回宫中,因此皇帝命护军府加强戒备。与此同时,陆放也命人送来了消息,新平郡内褚潭暗蓄甲兵。至此之后,虽无疾风骤雨,亦是浓云密布。 陆昭虽然已卸任,但却未失权。即便不再有录尚书事这种强悍的行政能力,禁军的影响也逐渐减弱,但是毕竟自行台任中书令,至今也算身居台辅数年,散落在朝堂中的人脉已经相当可观。这些多是乡人后辈,不少以文吏、掾属的身份散落在宫城内外。尽管这些人身份卑微,但毕竟事务及身,即便是最普通的信息,集中起来也能构绘出一个相当庞大的情报运作网络。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