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运坊里头的那个判若两人。 饶是芫娘将添灯研墨的事情做了千百回,却未曾有一次如同今日这样惊诧—— 这世上原是有人连写字那模样也是极好看的。 不等芫娘回过神,陆怀熠便已经写满了一整张纸,随即抬起手将毛笔担在一旁。 “好了。” 陆怀熠望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对自己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这升官图的棋盘画得实在地道,丁点也不比京城铺子里头那销银二十两的来的差。 他说着便将自己时常把玩的骰子往桌子上一抛,又拿两颗石子儿搁在纸张上的角落。 “来,拿着这个往前走,投出几就走几格。” “谁先走到最中间的三公,就算赢。你若是赢了我,我教你写字。” “你说的当真?”芫娘眼前一亮,虽还觉得心中龃龉,可如今只有陆怀熠乐意教她写字,她便也就顾不上许多了。 “那你先告诉我,哪几个是你方才说的‘三公’?‘三公’又是什么意思?” “我走的格子里写的都是些什么?你总得教会我认格子里头的字,我才好跟你玩。” 陆怀熠伸手在棋盘中见点了点:“这三个,太师,太傅,太保,并称三公。” “你起始的这个格子,两个字叫做白丁。” 那纸张上的字密密麻麻,想认完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硬着头皮上阵,才没走多久,六个铜板便输了个一干二净。 不管陆怀熠走的是德才还是功脏,骰子就好像会听他的话,总能让他踩在最有利的格子上,继而早早送他青云直上。 等他的石子儿踩上太师太傅的格子时,芫娘还在觑着眼认自己格子里头究竟是哪个衙门的官。 好在陆怀熠讲起升官图上的字来倒是半点不吝啬,芫娘听得专心致志,手底下就跟着格子上头那字迹描描画画。 陆怀熠轻笑着抛耍起六个铜板:“唉,没成想你这么快就输完了。” “想赢过我学写字,回去再练练吧。” 芫娘扁扁嘴,见陆怀熠得意,脸上虽挂着个大大的“不服气”,可输便是输,她终究还是气呼呼地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她便每日都早早地拿铜板来扰陆怀熠的清梦。 陆怀熠往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院子里只有芫娘能跟他走棋,他也没法子挑拣,只能每天赚芫娘几个钱,权当是找乐子。 等升官图跳到第三日,芫娘便已经认全了那纸格上的所有字。 六科六部,三公九卿在图上列得密密匝匝。府衙官职鳞次栉比,她也才看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原来在香海不可一世的姜禄也只有个牙长的小格。 原来好些书生在香海做了一辈子的老童生,被草草概括作两个字,放在升官图中不过是个起点,占着不起眼的小格,和白丁秀才一起被挤到了毫不起眼的棋盘角落。 眼见得芫娘上了道,陆怀熠便换了旁的耍头。 今日朝京打马格,明日推牌九,各式各样芫娘听过的没听过的,他皆是信手拈来。 陆怀熠有的是打发时光的玩乐法子,芫娘只借个陪他玩乐的由头,便能每日都学上几字半句。 反正陆怀熠赢走的钱,本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随着学会的字越来越多,她才了解到这香海以外的天地,她知道,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很多很多的东西要学。 芫娘心下虽对这些东西满是抵触,可识书认字的机会实在难得,她便也只能按下不表。 只是每日的闲散时光除过打听玉环的下落,她都会拿来仔细习字。 就算没有纸张笔墨,那么碗中的清水,地上的树枝,路边的石子,这些都未尝不可。 芫娘每天清理完锅台柴灶,都能蘸着灶灰在锅台上再描几个字。 这日的几个字还没描完,就见远萝楼里的小丫头捎了一串铜钱来,说红芍那头晚上要装一整盒带封子的沙枣酥。 芫娘不禁疑惑:“这花酥费钱,往常都不做的,可说是要送给什么人吃的?” 小清倌人挠挠头:“好像说是拿给狗春儿哥的。” 芫娘听得愣了愣。 红芍往常在远萝楼里就跟狗春不对付,更不必说如今狗春还跟翠翠生了龃龉,不管怎么说,红芍也不似是给狗春送东西的人。 酥糕做起来不是轻省工夫。 更何况沙枣树大都生在沙漠边缘地带,往常多靠南北往来的商人贩带,称得上是可遇不可求,这沙枣酥不是好做的点心。可如今红芍不仅要送,还要套上大红的封子,俨然是分外重视,这其中定然另有原由。 芫娘随即应下事,把人遣了回去,着手准备起来。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