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执一双眉眼生得最为好看,平日里看着人,像是水墨画就,霜雪淬凝,可一旦带了笑,先前那一点霜雪便尽数消失不见,化作温软春水,淌进人心里去,让人错觉里头是含了情的。 他见过谢执笑的模样,便只想将这人据为己有,藏起来,断不许第二人再瞧见。 谢执垂在身侧的手指很轻地动了动,薄唇轻启,像是在问人,又好似自言自语,“这算什么?” 不等周潋回答,他自己低低笑了一声,“‘曾经沧海难为水’么?” 周潋沉然,“阿执博学,自然心知。” 谢执抬起眼,眼中一泓静水,无波无澜,漫不经心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元微之当日感念韦丛至深,照样没耽误续弦另娶。” “况且,”他微微侧过脸,眼尾狭长,眉尖微挑,浮出一点很浅的笑,“少爷博学,远胜谢执之上。” “谢执想不明白的事情,向来懒得多想。便只好由少爷辛苦,能者多劳了。” 周潋说不清心底什么念头,像是经年的杏脯,甜酸混搅着,滋味难言,偏又怎样都丢不开手去。 这人简直像是生在了他心尖上。 “是,”他对着那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笑道,“如阿执所愿。” 自他喜欢上眼前人的那一刻起,就已失了先机了。 他心甘情愿。 “那香炉下面,似是留了字,”周潋唇边噙着笑,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笔锋不俗,是阿执从前刻下的吗?” “嗯?”谢执闻言,将香炉翻转过来,对着光细细端详,眯了眯眼,才看清底下那一个小小的“晏”字。 “不是,”他摇了摇头,眼中少见地带了两分温和之色,“是我家中兄长。” 周潋神色微动,“是阿执一母同胞的手足吗?” “不是,是我伯父家的兄长,”谢执眨了眨眼,托腮道,“他年长我几岁,从前我幼时往伯父家,常常同他一道玩耍。” “他那时在书塾念了学,专爱学那些先生学究,要替人取小字顽。” “家中旁人他没那个胆子,只瞧我年纪小来折腾我,便替我取了“晏”字作小字。” “这香炉是我幼时喜爱之物,他那时鬼心思多,取了小字,便要旁人都这般叫,更是拿刻刀刻在了这香炉底下,生怕我来日忘了。” “这玉质坚硬,谁知他当日怎么刻上去的。后来我担心香炉毁损,也没有磨去字迹,就由着他去了。” “天长日久,竟也忘了。” 他拿指尖在那不起眼的字上点了点,“少爷倒心细,连这等细微末节都能察觉。” 周潋此时却顾不上留意这句,满腹心神都落在了别处,“自那以后,你就用了‘晏’字吗?” “也算不得用,”谢执不甚在意道,“家中大人觉着有趣,平日里便叫一叫,当作小名来唤了。” “原来如此,”周潋只觉得像是吞了一把未熟的杏子,肠胃翻搅着,又酸又苦,声音涩得很,“从前……我竟不知道。” “连唤你小名,都唤不对。” 那日在巷子里,他情急之下脱口一句“阿执”,谢执也并未反驳过。 如今看来,实在是有些…… 原来她早有小名,还是家中兄长所取,青梅竹马,比那样随口一提,不知好了多少。 谢执抬了抬眉,似是窥见他心中所想,“所以呢?” “少爷往后不肯这么叫我了吗?” 周潋嗓子里堵得很,话出口慢了片刻,便被谢执抢了先。 “可我喜欢听,那可怎么好?” 他托着腮,侧过脸来,眉眼盈盈,“我家中上至爹娘,下至兄姊,人人都唤我晏晏。” “可‘阿执’这名字,只有少爷一人才唤,旁人可从未有过。” “莫非少爷是觉得标新立异,心中不安?” 谢执指尖微捻,漫不经心道,“若真是如此,那谢执也不好强求,少爷今日便改过来罢。” 周潋被那句‘旁人从未有过’砸昏了头,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脱口问道,“只……我一人吗?” “不然呢?”谢执长睫轻敛,露出的耳珠圆润小巧,新起的猫眼儿石一般。 “原想着这般,来日街头若是听见谁唤一声‘阿执’,不必回头,就知是少爷。” “可少爷不愿,那也只得作罢。” “我并无不愿!”周潋眼中陡然亮起神采,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唯恐迟了半刻,又重复道,“没有不愿的。” “嗯?”谢执轻轻巧巧地看过来,“那是愿了?” “不再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执收回视线,眼底隐去一点促狭的笑意,“可我反悔了。”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