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解除般活过来,转脸往这边瞟了眼。 客厅里的灯到现在都没有关,尽管屋外天已大亮。 春早面无表情地同她对视。 室内唯一的轻响,是厨房灶台上咕嘟炖煮的铸铁锅,有粥香从那儿漫出来。 春初珍从椅子上起身,什么都没说,只问:“早饭吃过了吗?” 春早回:“没有,我去写作业了。” 春初珍张口欲语,但女儿已经背着包往卧室走。 她把冒着白气的粥和小碟榨菜放到她课桌边,也咽下所有话。 出去前,她替她带上了门。 泪滴砸落在英语试卷上,一颗,又一颗,将才刚勾选好的黑色字迹全洇开来,春早再无法遏制,把眼前的大快纸张滑到一边,撂下笔,伏向桌面,把脸埋进胳膊,极尽压抑地呜咽起来。 — 原也漫无目的地走在外边。 太阳逐渐升高,也把夏末的风煮得像滚水,那种久违的焦虑和迷惘罩下来,让他变成一叶无根的浮萍,在人流,在车水马龙间走走停停,目的地难寻。 送春早回来的计程车上,他欺骗了她。 他说他先回家,然后联系老班安排宿舍,像高一时那样,寄居回校园里。 但他绝不会回去。 向原屹低头,为在那个已被鸠占鹊巢的失地讨回一隅能收容自己的施舍,怎么可能。 幸好今天是周日。 给了他能思考处理这些骤变的缺口和喘息。 走进常去的咖啡馆,原也和相识的店员借用数据线充电。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面色苍白,汗流浃背,询问他有无不适。 原也摇头说没有。 通宵未眠的少年很快喝完整杯咖啡,并不断叩问自己: 原也,去哪。你能去哪。 快想,你能够去哪里。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也不要让喜欢的女孩子操心。 答案是空白,无从着笔,几个小时前的无助卷土重来,再次让他精神溃散。原也靠到沙发上,眉头紧锁,从白昼到傍晚,烧红的天慢慢暗下来。几近走投无路时,有个尘封已久的约定,在至暗之境里萤火般亮起。 事关向敏慎,他的母亲。 与其说是约定,倒不如说更像母子间的口头戏言。八周岁那天,向敏慎未如往年一般为他准备厚礼,两手空空,只有口头祝福。在儿子失望的眼神里,女人神秘表示,这次的礼物是一个神奇的宝藏,就像阿拉丁的神灯,藏在这座城市的某间小店里。 那时他还年幼,迫不及待地要去“寻宝”。但向敏慎阻止他,告诉他,不到遇到超级大的麻烦的时候,千万不要提前找到它和打开它,那样他不光会失望,没准还会招致麻烦和惩罚。 稚气的孩子信以为真,按下性子。 结果第二年,向敏慎就离他而去。 原也慢慢明白过来,这并不是赠礼,也不是契约,而是一个厄兆,一句谶言,一条分别前的预警。 之后的漫长岁月,他想念她,也憎恨她。 再不想触碰关于她的一切。当然,她也走得异常果决和狠心,不留痕迹。 原也也意外,他竟从没有忘记过那家店的名字,“食分”。 他在手机里搜索起来,果真有叫这个名字的店铺。 地址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市中心,紧挨城中村。 原也跟着导航穿过弯绕曲折的窄巷,终于找到这家酒馆。黄昏的光线透进木窗,门面简单古朴,只写着“食分”二字,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格调。 原也推门进去,上方的铃铛叮叮作响,吧台后看书的女人抬起头来,有着一张妆容精细但岁月绣纹明显的脸。 她瞄见他身上的校服,淡着张脸赶人:“出去,本店不欢迎未成年哈。” 原也正要开口,那个盘着松散低髻的女人似有所察,再度抬头,微愕地看过来:“你是原也吗?” 原也愣住。 “长这么大了啊?”她从酒柜后起身,个头出乎意料地高,她绕出来,打量他,语气难言惊喜:“还这么高这么帅,跟老向长得好像啊。” 原也猜她口中的“老向”就是他的母亲。 兴许幼时有过几面之缘,但他对她印象甚淡。人在遭受巨大创痛后,大脑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选择性遗忘和过滤掉那些不堪回首的关联画面。 她是头一个说自己和向敏慎面貌相似的长辈。 在这之前,他都被所有人默认为父亲的别册和徽章。 思及此,原也鼻头微微发酸。 察觉到少年陡黯的情绪和难掩的疲态,女人没有第一时间询问他需求,只问:“吃晚饭了吗?” 原也摇头。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