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天也不推脱,立在客厅中央,神色淡淡,闭着双目,轻启朱唇。 “1999年11月12日虹场路41号联排住户桑姓一家被灭门,没动钱,没动物品,没有痕迹,没有线索,动机被细密地筛查过三遍,四遍,甚至更多,但至今都没有侦破。总局来人,部里来人,会审也没有终局……” 老殷脸如白浆,听不下去了刚要呵斥,张瑾澜抬手制止。 “案发那年我8岁,死者是我的亲人和我情感初次萌芽的爱人。他们在1999年的这栋联排里原地踏步,而我开始不停生长。9岁……12岁……17岁……我身边的人随着我囊萤映雪地执着开始陷入一场联欢似地恐惧。他们惧怕什么?惧怕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我终将成为警察的对立面,放弃了公|权力而选择了任意复仇。我一遍遍询查自己的内化标准,查看促成反思的两面镜子,我想在那两面镜子里看见——” 殷天缓缓睁眼,神情阴涩。 “——我的手上有没有遍及血花。” 张瑾澜听得一半寒毛卓立,一半首肯心折。 殷天已然进化出吞噬与消化极端悲痛的能力。 这会逐渐彻底地封闭原始自我,外化出一个具有表演人格的代替品。 什么意思,就是常人摸不见她的真心。 殷天终究没忤逆老殷。 去了淮阳分局当文员,贴发|票,有时也会被拉壮丁去当案审记录员。 审讯室里一面白墙挂着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 男嫌疑人抻着脖子喊,“这他妈不是我干的,不是我!真不是我。” 审讯室角落,殷天穿着警服在电脑上打下“他妈的不是我干的”。 旁边的预审端着杯菊|花枸杞,注意着电脑,眉头一紧,“啧,记重点。” 殷天漠然地将“他妈的”逐字删除,一双眼睛透着疏离与厌倦。 殷天一入职就开始摆烂,恨不得吃了睡睡了吃,打饭永远最积极。 成天蔫了吧唧,眼睛都懒得撑开,见谁都透成一股子虚假,恨不得笑容咧到耳根,摆出一副劣质的低眉顺眼。 文职主管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最看不惯她这模样。 入职3个多月,被嫌弃孤立了3个多月。 她刻意隐瞒了自己和老殷的父女关系。 反正他爸也快退休了,评了个公安|大的客座教授,天天把脑袋上残缺的几根毛梳得笔挺,夹着公文包,有事没事都去讲两句。 面对殷天这种丢人行径,老殷不置可否。 自从胡志鑫牺牲后,他就把女儿的命放置在家族荣耀前头。 人死了灰飞烟灭,还讲个屁的光耀门楣。 但不是所有人都对她一无所知。 法医孙苏祺就是知根知底的其中一员。 淮阳分局三层是法医部与技术部。 孙苏祺在解剖室外大口吞咽着饺子,她有一张极其聪慧秀美的脸。 手机短信提示音从衣兜传出,孙苏祺瞥了一眼,将饭盒往桌上一放,拎起脚边的工作箱就往走廊跑。 一层茶水间。 殷天冲泡完咖啡,端着杯子慢悠悠前行在走廊上,目光所及的警员都被她逐一打上标签。 扫到健硕身材,给定性个“有勇无谋”。 扫到工位脏乱,来个“不拘小节”。 扫到她的负责人李姐,殷天哼声,“倚老卖老,风言风语”。 李姐眼神飞过来,殷天刹那挤出一个热情的职业微笑…… 一层楼梯拐角,孙苏祺掏着斜挎包里的材料焦急往大门跑。 她和殷天都没注意到彼此,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杯中跃起的咖啡直扑殷天的前|胸和脖颈。 孙苏祺慌忙赔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师妹你快去冲冲,我……我有事儿,你这衣服我回来帮你洗啊。” 殷天烫得龇牙咧嘴,“没事没事没事,快去吧去忙吧。” 不时有警员与她擦肩,殷天回头看着孙苏祺跑向队长郭锡枰,外勤队员从各方汇入门口,准备出警。 孙苏祺,张瑾澜最喜欢的学生,大她两届,双料研究生。 年轻版的张乙安,柔弱干练有脑子。 殷天眯眼看着她与郭队,“比5英尺近,比18英寸远,” 一有警员走近他们,两人立刻下意识反向避开。 一个不属于亲密距离圈的人随意闯入而引起本能的戒备。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