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也是很活泛的, 并不是如今这样深沉渊默的性子。在还没有成为君主之前,他们一起斗鸡走狗,常常把先帝气个倒仰,看在他们阿玛的面子上,下不去手来责罚,只好一个劲儿责罚他。罚他跪在奉先殿,不吃不喝。他们就偷偷跑去看他,几个小小子儿在奉先殿敞开肚皮睡大觉,如今想起来,仿佛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荣亲王不免唏嘘,抬起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是上次在慈宁宫见着的舒家姑娘。他含笑望着她,稍稍点了点头算是作礼,她也福身回礼,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来,又朝他行礼:“奴才请荣王殿下安。” 荣亲王“嗯”了一声,“姑娘如今在养心殿当差?” “是。”她低下头,荣亲王不免笑了,“我没旁的意思,这不,刚从端王府回来,成明很好,姑娘不必忧心。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见着姑娘,还得觉着该讲。” 她便敬而听之的姿态,“请王爷训示。” 荣亲王忙摆手,“训示谈不上,只是一时感慨。”他望着她,瘦削单薄的身影,嫣然如桃花。他以前并不是不知道相思的滋味,知道那时人远隔天涯,此情惟有落花知。 他颇有些怅然,想起了那日皇帝望着桃花出神时的神情,其实他是懂得的,只有那个插花的宫人不懂得,用珐琅彩得花瓶去衬它,两相对比起来反而不能显现出桃花的颜色,须要用素净的瓶子,最好是雨过天青,带些微淡淡的惘然,令人想起前朝的章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也许不太在意故而无足轻重吧,又也许是内心寂寥,需要这些扰攘去填补呢? 他负手,微笑道:“大晏有词,我向来很爱,虽不应景,却对情。” 于是吟:“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姑娘,如今正是三月春盛之时。” 不如怜取眼前人。 可是谈什么眼前人?她一如飘摇落花,在这万仞宫墙,渺无根基。从前或许还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无非是要出宫去,找到玛玛,找到阿玛与额捏,和家人们在一处,可如今呢?她的确只能把握当下,因为她没有去路,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去路在哪里。 也许会成为一个默默无名的嫔妃?也许几年后他倦了,她会重新回到太皇太后身边,也许她会被放出宫去——听锦屏说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就要被放出宫去的,这样也好,不是吗? 眼下的时光,能多一分,便是一分吧。 在一片花影中她沉默着,满是恬然的神色,两眉间不知什么时候拢起了极淡的愁绪,如同被青岚阻挡的风,如同日暮中天划过的寒鸦色。 李长顺已来传召了,荣亲王不便多言,朝她颔首,便提袍往东暖阁去了。李长顺跟在他后头,将人送进了养心殿,不过片刻便出来,却见一片晴天之下,摇光便那样掖着手站着,融融的日光裹了她满身,衣摆卷起春风浩荡。李长顺轻轻地叫了一声“姑娘”,复又笑道:“有件事要同姑娘说,姑娘来。” 她随着李长顺走到抱柱下头,大总管抱着拂尘,眯着眼看来来往往的宫人,其实这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御前说难不难,说容易也绝对不容易。要紧的是要懂得窥探主子心意,这样才有路子可以走。大家都很不容易,做主子的松泛一些,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就好受一些。 何况主子这一路是真不容易,少年人的情意沉沉却又明朗,也许个中人不觉,他们旁观者却是一清二楚。大总管很是为难的样子,说:“姑娘知道吗,给主子爷值夜的喜子病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倒把摇光唬住了,不觉跟着他那一惊一乍的调子,重重地“啊”了一声,“什么病哪?” “闹肚子。”说来怪不好意思的,时序变化大,乍暖还寒,何况是他们这种守夜的小太监,一阵儿冷热交替就容易病。可又日新又不是他们自己的庑房,不能任着性子一趟又一趟儿的上茅厕,要是肚子里作气,放屁太响了,你敢让主子在屋子里听你闻你的臭屁吗? 所以得赶快找一个顶替的人,虽然确实有,不过现在还用不上。大总管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满是苦大仇深的模样,“姑娘,为难!那起子人没当过上差,怕在主子爷跟前丢脸。姑娘不一样了,姑娘是笔墨上的人,跟在主子爷身边伺候的,最体人意。我想着,姑娘替喜子去值两天夜?不多,就两日,等喜子病好了,我叫他亲自来给姑娘磕头。” 磕头可犯不上,只是养心殿有干兼差的惯例么?她不敢答应,“谙达,这样不好吧?” “姑娘,”大总管皱起一张脸,“您别以为难。带着铺盖在又日新睡一夜就好,主子睡得斯文,不要茶水,姑娘安心。姑娘不帮帮我,我是真着急得不得了,不知道该找谁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