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我说:‘是。’她说:‘为什么要认字呢?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都和我一起耕地了,你比我还穷,你就老老实实地种地吧。你扒着过去不放,是吃饭的时候能靠过去多咂摸出点咸味吗?你和你儿子应该省出那些时间,和我去地里锄草。’在她的规劝中,我忽然发现,原来我真的是庶人了。 “我无比怀念以前的生活,最初我常常做梦痛哭,一夜一夜,我哭湿枕头。我开始考虑什么是公主之位,我过去很尊贵,但是现在,我不是像一个庶人,而是真的变成一个庶人了。我当公主的时候,穿纱、绸、羽缎的衣服,现在我只穿得起葛麻的衣服了。在不断地追忆中,我渐渐死心,开始接受我必须当一个农妇的命数。 “我意识到,我的尊贵来自于我的血脉里流的是谁的血,但是更来自于权力——我没有亲手握住权力,所以我被逐出长安了。我不断想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如果我还是公主,我不爱听这样的话,但是这句话会提醒所有皇帝、王侯乃至将相一件事:血缘可以被赋予权力,但不是天生就有权力,血缘只是离权力很近罢了。当我失去了我的荣光,我才发现,我是谁的女儿不再重要,权力压制住血脉,轻而易举地剥夺了我的身份。权力,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它,它实在是狡黠极了,隐藏在令人目眩的荣光之后,做荣光的主人,然后嘲讽所有人看不见它的人。 “在我接受自己是一个农妇这件事后,命数再次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因为父亲的薨逝、因为一场巨大的叛乱,我重新获得了尊贵的身份。我哥哥宣布赦免我了。在一场国丧中,郡守跑来我家,我以为他是来报丧的——不只是我父亲的丧事,也是我的死讯,我以为我哥哥终于打算赐死我了,我在来潮州的路上就在提心吊胆地等待这个死讯,它终于要降临了。 “然而郡守跑到我的破草屋为我贺喜,他我说:‘殿下!喜讯、喜讯!’我恢复了身份,这或许是喜讯吧。一场国丧中的一个小小喜讯,就像一锅苦粥里的一粒白糖一样讽刺。朝廷送来了衣服,公主穿龙血竭染成的橘红色大袍和七重纱衣。我没穿丧服,而是一件一件换上了公主该穿的衣服,原来纱衣这么轻薄、这么柔软,我已经穿惯了沉重粗糙的衣服,现在我身上的衣服轻得让我感到羞耻。 “换好衣服后,我去了一趟海边,在海边脱掉了自己的鞋,赤足走了一段路。海雾弥漫,我看不清前方。我的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当我再次成为公主,狂喜之后……我感到的竟然是惶恐,因为我明白我又像以前一样了,我只获得了荣光,没有获得权力。这次我明白了,有一天我可能还会成为农妇——那么,不如让我一直做一个安心的农妇,不要折腾我了。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