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尚书府时, 戚氏性子泼辣, 嘴里刻薄护短, 原本就不讨桂氏母女的喜欢, 那时候有外祖薛家撑腰, 她才得以在尚书府里陪她长到十二岁。 前日她被截去花船, 此事是何人所为,大体上已经是不言自明的了。 薛大伯同戚氏感情甚笃, 如今她无瑕伤怀, 务要冷静下来, 先将活着的人救下再说,那对母女是怎样的性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谁敢再拦我!”嘭得一声抬手将粥碗远远掷出去,竟一下将屏风也砸倒下去,趁着侍女乱作一团,她翻身滚落下床榻,拾起离着最近的一片碎瓷抵在了项上:“都让开路!” 就在侍女们面面相觑无所适从之际,眼看着锋利碎瓷都已然划破了皮肤,门外适时响起了男人的说话声。 “速速收拾了,你们都出去吧。”在侍女们俯身收拾鱼贯而出的档口,段征只是皱眉望了她一眼,而后又转身同门外的骆彪慎重低语了两句,待人皆走完了,他缓步走到桌前,朝她伸出一只手:“别闹了,冉冉,你在流血。” 他神色瞧着极为疲累,眉睫间亦是少见的愁虑。 可是赵冉冉并没如何觉察,这个新的亲昵称呼,让她一下子回到了前日黄昏,自然也想起在繁华热闹的广陵城内,那竟是她同乳娘最后一回相见,如今她陈尸含冤,她恨不能手刃仇敌。 外头天色阴沉沉的,屋子里的几扇窗户又被人拉了帷幔遮了,此刻唯有一盏昏黄宫灯,映着赵冉冉一张高热潮红的脸,她眸光中是连自个儿都未觉出的痛心癫狂。 她半坐在地上,见他脚步动了,手中的瓷片却握的更紧了,想要开口时,却是未语泪先流,哽着喉咙剧烈地喘息起来。 京中的巡御史还等在花厅里,正同桂大将军的得力干将一起饮茶。 此次江南两派中,以崔克俭为首的文臣乡绅们因了将行的赋税新政,已然同他们这些新贵武将势不两立,动静越闹越大,惊动了天子。 这两日新仇旧恨一并发作,段征忙得焦头烂额,才知道镇守一方要用的心思,委实比行军打仗要复杂莫测的多。饶是有陛下信任,崔克俭此次上奏,他也务必得慎重处置。 因此,不得已的,才将同桂家的关系拉到了明处。 “你先将瓷片放下。”他驻足凝眉,目光恳切地紧紧盯着她手中之物,“地上凉,来,我拉你起来。” 回应他的却只有赵冉冉愈发不信任的泪眼,这节骨眼上,桂大将军的好甥女还偏生为两个小人物闹出这等事,他暗自握拳,也只好立在桌前不再擅动。 平复了些心绪,赵冉冉盯着他的眼睛,只问了两句话: “你早已同桂家交好是不是……救薛伯伯出狱应是不难吧。” 旁的事情,她也猜得了大半,只是如今连问也不屑问一句的。 “好,我会谴骆彪亲去救人。”微末小事,他自是想也不想地就应了下来,“即便是为你乳娘报仇,过一阵子,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他一面诱哄着,一面试探着就靠了过去,提到戚氏时,见她手腕颤栗明显松了心神,他遂一个跨步上前,在她腕上经处轻巧一捏,那片锋利碎瓷就应声落地。 段征立刻将人拥进怀里,指腹朝她项间探去,确认伤处无碍后,便将人抱坐上塌。 “是我大意疏忽,你不必忍着,想哭就哭,外头的事我都会一一料理干净。”抬手来回顺她凌乱长发,段征怜惜地将人抱坐在自己腿上,说话间,听得外头脚步声,他目光冷然挑眉朝外看去。 得了肯定的答复,赵冉冉卸下一口气,不觉悲从中来:“阿娘…她停灵何处,我想去…看一眼。” “还在府衙停着,我已叫人去接了,你好生睡一觉起来,再去看不迟。”他无奈叹息:“朝中出了些乱子,还有客在等,我叫小蓉来陪你吧。” 说完也不指望她回话,唤进两个侍女陪着,交代了两句又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床榻上高热不断的女子浑浑噩噩地进入昏睡。 . 衡潢阁花厅。 一个面白无须气质却极为俊逸的年轻宦者,正悠然拨动盖碗。 此人原是季国公府收养的一个小宦,名唤凌修诚,因是从小聪慧异常,算是个文武全才,这一年里替国公府为圣上办妥了不少疑难暗事,故此旁人尊称一声凌大人。 在场另一个是桂大将军麾下的一名何参事,他跟着桂祥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又是个话多的,一见段征回了花厅,便纵横捭阖洋洋洒洒地说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段征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条陈。 江南即要推行新法,变法者同那些旧绅官商,总有一方是要流血的。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