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一个肯为完成自己丈夫的抱负而舍身赴死的女人,她的胸襟一定不会太小,一个能够珍惜这样的妻子,并且肯为着妻子儿女而放弃皇位的男人,他的宅心也不会太过阴险。 韩稷站出廊外,对着阴霾的天空看了片刻,背后就有脚步声轻缓传来。 他转身回头,微笑道:“嫂嫂没事了?” 赵隽点点头,走到院中梧桐树下站定,说道:“承蒙你上次带了茶叶茶具给我,若是不急着走,咱们喝两杯?” 韩稷微笑:“没到夜深时我也出不去。” 赵隽也笑了笑,与他同回了殿中。 整个碧泠宫都为赵隽所用,陆铭兰已经由扶疏伴着去了隔壁侧殿,屋里只有石青永新,此外又来了位耳后有着豆大朱砂痣的太监叫做胡进,见得二人进来,遂立刻着石青下去端水煮茶。 韩稷在胡床这头与赵隽对座,虽是简陋,但所望之处皆被收拾得很干净,胡床上甚至还堆着两只旧衣裳改制的大迎枕。这样的朴素,反而让人觉得十分亲近。 “我其实并不想再踏足朝廷。”赵隽缓缓洗着茶具,说道:“可能在你看来,把这种话挂在嘴上多少有些矫情,毕竟我曾经离坐拥天下的那个位置那么近。一个本可以拥有更多的人,在失去之后还能够获得,这是多么难得。你可能还觉得,我还有些虚伪。” “不会。”韩稷看着他将茶杯推到面前,说道:“我想我若是你。在亲眼见着身边那么多人因自己而死之后,也不会再想碰这个位置。当然,如果我贪念再强一点,也许会。可是我想,使你真正拒绝我的提议的原因,不是因为枉死的人太多,而是你对我没有足够的信任。” 赵隽双手扶膝,望着他,没说话。 韩稷继续道:“你如今的处境可谓坏到了极点,宫闱斗争是你的顾虑之一。其二。不管皇上怎么处罚你,仍然改不掉你是赵家人的事实,你在朝野上下素有仁义口碑,但真正忠于你而你也信任的人却已然所剩无几。 “如今的大周政事抓在内阁手里。军权掌在四大国公府手里。赵家皇族虽有名而无实权。你虽有一腔抱负,但在安宁侯、楚王以及皇后相继而亡之后,你担心即便是出宫也会成为我们的傀儡。 “你最不同于别的赵氏皇族的地方。是你心里有天下,也有傲气,你不会甘于做我们的傀儡。所以你宁愿不要这个皇位,不来配合我,也要保持你废太子最后的尊严。我说的是这样吗?” 水壶里的水突突地发出声音,赵隽凝望韩稷,仿若未闻。 “这几年我听说过你很多事,春闱巡场,捉拿安宁侯,行宫里反制楚王和郑王,而后是楚王枉死,我以为你还是我印象里聪明但阳光的韩家小弟,但我如今越来越觉得,你并不只是会泡茶会下棋而已。话说到这份上,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突然想要给陈王平反?” 韩稷目光灼灼,在烛光下扬唇,“我也早预备着你会有此一问,我只想问哥哥,您当年又是为什么会想到要在先帝灵前写下那么一篇陈情的祭文呢?正如哥哥不相信我是全为了勋贵前途着想,同样,我也不相信哥哥那篇祭文会是心血来潮而做。” 赵隽默语,目光在跳跃的烛光里愈发幽黑。 屋里一静,窗外的香樟树与梧桐沙沙的声音便愈发清晰起来。 赵隽垂头将开了有半日的水提起,缓缓斟入茶壶之中,说道:“我这一生失去的太多,愧对的人也太多,我已不能再对不起铭兰。如果我上位之后带给她的只有灾难,而不是她所期望的天下能在我的手中回复清明,我没有理由接受你们的游说。” 韩稷扬唇:“哥哥的顾虑我十分理解。倘若我处在你的位置,说不定会更加谨慎。只是哥哥不知道可曾想过,如果我们要管束哥哥,何不趁此机会自己再推选出一位新君? “这天下是陈王与赵家先烈们共同打下的, 陈王过世多年,不可能再与赵家争位,而勋贵与内阁都是打了那么多年仗过来的,没有人希望再起杀戳,如果不是皇上一意孤行,防人之心太重,不会令得人人自危,这世上之事,难道不是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么? “有抱负的人不见得个个都想当皇帝,但哥哥你既然做了那么多年准备,不当未免可惜。大周朝堂早该来番肃清了,诚然没有哥哥我们也会扶持这江山安好下去,但哥哥若能加入,岂不比袖手旁观来得更负责些么?” 赵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