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串沙坑,像在身后留了条蜿蜒尾巴。 唐言章抬头:“阴天也挺好。” “老师喜欢阴天?” “倒也谈不上喜欢。” 唐言章偏头,风将她乌黑发丝吹得散乱。 “早年前,我有次不小心在外面淋了雨,回去病了。躺床上动不了的时候,就只能隔窗看外面的天,也是一样阴沉。” 她双手抱臂,摩挲着因风而起的细小疙瘩。沙地松软,踩上去一深一浅,她谨慎踏步,语气淡淡。 “看着看着,就好起来了。” “病得严重吗?”洛珩敛起笑意,伸手替她将头发拢到耳后。 “很多年前的事了,记不清了。”她微微笑起,虚虚抬指,迎着水天交接线比划过去,像是划开一道过去与未来的分界线。 “但不太好受。” 那是一次奔逃。 她坐在晃荡的火车里,望窗外群山曳起长烟,片刻驶进山谷。狭窄车厢内夹杂着打牌,孩子哭闹与列车员的吆喝声,铁轨无尽,不知越了多少山谷,长长一截火车像是劈开了现实与梦的距离,正载着她抵达尘世喧嚣外的小城。 她想起那时抵达目的地时一样阴沉的天,刚步进市区,便猝不及防将她浇个狼狈。行人都躲在屋檐下避雨,汽车长啸,等她回神时,已经躺在了旅馆里浑身发冷。 二十八岁的奔逃,是要逃到哪里去呢。 甚至连买药的力气与声音都没有,半夜时分,更是浑身骨头疼到几欲散架,仿佛烈火炙烤,拨筋断骨,氤氲水汽蒙在眼眶里,还没来得及流出,一眨眼,便被体温湮得不留什么痕迹。 求生本能咆哮着让她撑下去,于是她跌跌撞撞支起半边身,一个人亦步亦趋地烧上水,最后挪到床角,一瞬不离盯着窗外磅礴阴天。 夏天死的时候,所有莲都在为它殉情。 浮沉雨声间,她昏沉睡去又醒来,天色熹微又暗淡,窗外光影斑驳,人生鼎沸,络绎不绝,只有她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界,妄想脱离情绪,却被更深一层的孤独裹挟。 “——!” 电话铃声突兀,那个年代的通讯设备还是简陋的翻盖手机,她支起眼睑,抬起酸软发疼的小臂,哑声回应,却得到幼儿园老师抱怨。 为期一周的幼儿夏令营,唐贤一直哭闹着要找她,她们实在安抚不了,请求唐言章把孩子带回去。 她说,对不起,我尽快赶回去。 二十八岁的奔逃,哪里都逃不掉。 …… 雷声翻滚,莽莽苍苍,似乎怕着什么就来了什么。 她当即回头,预备拉着洛珩回车上躲雨,却没留神无言并肩散步的时刻,二人已经缓慢拖延出一条漫长路程。 漫天乌云沉重压下来,潮涨得迅速,一瞬没过她们脚踝。踩着沙子折身回车的半路,仿佛是一定要让唐言章走个轮回,顷刻,雨幕铺天盖地,一如当初孤身坐着绿皮火车奔逃到未知远方那天,将她彻底浇得湿透。 “我们回酒店。”洛珩挡在风眼处,想尽力遮去一些雨,她将唐言章拉进副驾,“我视力好,我开。” 她有想过会下雨,却没料到来得那么急那么重。年长女人坐进车里时呼吸还发着抖,睫毛挂着晶莹水珠,看上去颇像刚哭一场。 她不敢耽搁,迎着厚重苍茫成一片白雾的雨,驶去旅店。 唐言章生病了。 烧起来毫无预兆,甚至连一点缓冲的机会都没有。 该死。 为了尽快找到落脚点,洛珩就近寻了家偏僻旅馆。原本打算将已经贴身淌水的衣物换去,洗个热水澡后,就可以不那么狼狈地再度启程换家市中心的酒店。 却没想到唐言章甫一洗完便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出门出得急,她们都没备药,方圆十里外也没有医院诊所和药店,连骑手都无法配送。 她在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次,一边将毛巾沾湿冷水拧干,擦拭年长女人因高烧而潮红的身躯。 “唐老师?唐老师,你还好吗?” 毛巾只片刻便滚烫,翻来覆去都是蒸腾的热气。她便又折身去浴室过凉水,再度为她降温。 为什么要想当然地觉得药这种东西可以在当地买。 她要是再细心些,再细心些…… 明明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为什么还将这些当做小事,当无所谓。 她掐住自己掌心,平薄的唇失了血色,她俯下身,去碰她脸颊。 屋外雷电晦暝,风鼓噪着雨,铺天盖地地打在玻璃上,将窗柩撞得轰轰作响。 依旧一片赤烫。 注*标题取自余光中同名散文 因为实在是太适合所以忍不住用了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