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淮进入夫子屋内时,夫子正坐在轮椅上,仰着头,定定地望着吴老道画的那幅苍图倚山图,出了神,思绪仿若飘入了那苍山石岭当中,久久不能自拔。 裴少淮静候了片刻,等夫子回了神,才作揖道:“夫子,您找我。” 段夫子从那副画中抽回目光,转向裴少淮,问道:“吴先生乃高人逸士,隐居山林,轻易不会赠墨,你是如何求得此画作的?” 画中取这样的意境,夫子岂会看不出吴先生的用心? 便也说明,这幅画是吴先生真心诚意赠出——专程为他画的。 能让一位隐匿于世的高人,诚心至此,不是易事。故此,夫子寻来了裴少淮。 裴少淮应道:“吴先生赠画,缘不在小子,而在夫子。”顿了片刻,又道,“小子以为,好画赠知音,恰得其处。” 随后,细细将芒山观里求画过程,说与夫子听。 裴少淮最后道:“小子只不过费些腿足之力罢了。” 段夫子颔首,道:“你的心思,总比同龄人要通透早慧一些,你的文章亦是如此。你们同窗三人,少津,我忧其过于冒进,言成,忧其贪欲玩乐,处人不慎……唯独你,为师似乎无所忧。” 夫子推着轮椅,靠近一些,又语重心长道:“为师惶惶,不知此事是好是坏,是喜是忧。” 何止是夫子惶惶,裴少淮此时也是惶惶,段夫子眼光果真是犀利毒辣,裴少淮在家人跟前都未露出甚么马脚,却叫夫子看出了一二。他应道:“不知,即也是一种忧,夫子对小子还是有忧的。” 他只能将“生性如此”,贯彻到底。 夫子道:“善。”不再追问。转而继续望向那幅画,思绪万千,情不自禁,缓缓吟唱道:“此画应是——” “一人一径一书箱,半世苍翠半世殃。生平五十听天意,犹知老松盘骏山。” 一首诗词念完,目赤泪横。只不过,这泪水并不苍悲,反倒是冲刷了段夫子心头的蒙尘,豁达了几分。 他与吴老道素未谋面,心意却好似相连。 段夫子问道:“少淮,你以为,此画此诗,取何名为宜?” “小子不才,以为取《苍松问天》为好。” “善。” …… 段夫子既说过,三个小子来年可以参加童试,自然要开始教他们做文章了。 “从前,我从未跟你们提及八股文的起承转合,该如何破,又该如何去收,而让你们随心所欲地去写,是怕你们学了八股制式以后,理解不深,反倒遮住了自己的耳目,被束缚得畏手畏脚。”段夫子语重心长地解释,又道,“如今,你们皆已打好基础,心智已开,自然就要开始立规矩写文章了。” 于是,段夫子仔细同他们介绍如何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1],好比是戴着镣铐舞剑,又带着三个小子重新温习遣文造句时,如何对仗工整、平仄起伏、引经据典。 最后,将历届乡试、会试的科考文章拿出来,当作实例,与他们一同分析。 “缘何不用状元殿试所作的文章?殿试,取的是见解、新意、主张,往往有刁钻者,眼光足够犀利,落笔大胆,而获阁老、天子的青睐。故此,若论精雕细琢,还数诸位翰林乡试、会试所作的文章,更合宜一些。”段夫子说道。 言外之意——你们唯有规规矩矩把八股文写好,通过了前面五关考试,才有机会考虑殿试上如何挥墨疾笔。 每日散堂以后,夫子都会留下课业,让他们就四书五经中某言某句,写上一段,翌日开堂前,逐一点评。 淮津两兄弟、徐言成,基础打得牢固,很多学问都熟稔于心,所以学习写八股文,倒也快。数月之后,在规定的时辰之内,三个小子都可以顺利“完篇”——即从头到尾写一篇完整的八股文。 迈出了备考来年县试的第一步。 剩下的时日,则是考虑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