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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余温


  敞开的院门却犹如无形的高墙。

    墙这边是春,墙这头是冬。

    他们是一类人。

    他是一类人。孤家寡人。

    外祖母内里已被病痛与忧虑掏空,整个人都衰败下去,只得用最好的药吊着。

    他带着少有的茫然在侯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邵闻璟向来心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不能怪他,他亲眼看着父亲被最信任的人所害。

    他不狠,就轮到他下一个被端上桌吃干抹尽。

    故而他忠实地信奉等价交换。

    胜邪是捡来的野狗,需要有口饭吃,有块干燥的地面睡,邵闻璟给予他所需,才能更得心应手地使这把剑。

    周寄是被赶于偏房底下生出的嫡出好竹,渴望振兴大房,为被逼死的父母正名,邵闻璟给他东宫这块匾牌,叫他堂堂正正地从正门接受叔叔婶婶的请罪。

    东宫所有人的把柄与痛点事无巨细记录在他心底。

    他不写手札。只有藏在心底的才是秘密。

    可是郡主娘娘不同。

    他曾经一味认为自己是她的秘密武器,她拖着大病痊愈的身子大张旗鼓站在东宫门口,将被烟火熏得满脸黢黑的他勉强抱在怀中,用肉身一路护送。

    她为他谋策,为他请老师,为他造势,甚至从他刚出生时就布局,从遥远的成安埋下一粒种子,等到时机成熟,再将培养许久的花奉上,过关斩将,一路芬芳,最后亲手恭送他登上最高的位置。

    等到现在,他才肯承认,她对他的爱远远压过对权势的审时度势。

    他那满足自身需求总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再展开的性格已经将他误了一次——子欲养而亲不待。

    时不我待啊。

    邵闻璟由此及彼,从偏执追寻的那毫无突破口暗恋猛然惊醒,发觉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了。

    他是皇帝,还需自洽?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有的是人替他描补。

    多年后,即便他身负骂名,也要同她一道纠缠。

    不死不休。

    胜邪就见主上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笑意,似是洒脱,似是沉沦,随后就见邵闻璟往谢四爷所在院落投去深深一眼,他不知君主何意,只是无意瞥见其垂于身侧的右手无意识伸张再握紧,最后紧紧握住。

    待到回宫,平云正纠结地候在殿口,一见今上仪仗,忙迎了上来:“陛下可算回来了。”

    景光帝的心情显然不错,这叫平云松了口气,每每他从南安侯府归来总是叫人生寒,今日看来郡主娘娘有所好转,平云要说的话也好送出:“黛宁宫那位……”

    他往上偷觑一眼,见景光帝并未流露不耐,反而兴致勃勃,放心大胆地复道:“婕妤娘娘道是抄写经文数月,已修身养性,太医号脉,约莫阴盛阳衰,故而龙子躁郁,所以想请……”

    俊美的君王发出一声轻笑,平云即刻不语,似口中塞了茄子。

    “阴盛阳衰,阴盛阳衰。”他听到主上轻声道:“婕妤幼年生于陇西,想来自然是思念家乡。”

    邵闻璟站在高耸的阶梯上,承着落日洒下最后的温度,残留的斜阳似是把长刃,斜斜割过他的轮廓,仅一眼被黄河琉璃般的余光映照得熠熠生辉。

    可余下的阴影逐渐攀升,将他吞噬。

    在明暗交接时,他深深吸了口气。

    落日终于落下,早已挂起的月亮力量微弱,只扭扭捏捏地洒下些许白光。

    可太吝啬的施舍终究无法照亮紫宸殿的巍峨。

    宫人们按照规矩点起蜡烛,重新照亮了黑暗中的男人。

    可那光只能勉强点缀衮袍上的刺金,帝王仍然浸泡于黑暗。

    好了,他沉默的时长已经足够。

    “养了这么久的人,也该做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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