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怀恩再老成,今年也不过是刚及笄的年纪,又在丧兄之痛中苦苦支撑了大半年,人声喧哗的热闹虽在眼前,竟然让她恍如隔世,记不起上次能够这样穿行在市井之中,而不用装着沉重的算计是什么时候。 为了迁就她,萧齐特意选了一条有些绕远的路,他办差的时候最常来的就是这一片,足够繁荣,也足够让消息在闲谈之中传递。仅仅是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已经不能够满足魏怀恩,她灵活地钻出来和萧齐一起坐在车前,随着马车的前进晃荡着双腿,不时就被谁家的叫卖吸引了注意力。两匹老战马不得不走得比牛车还慢,只差用响鼻告诉魏怀恩:“你可以下来自己走。” 可缰绳牢牢抓在萧齐手里,很难说他是不是也在故意拖慢时间。马车不太宽,留给车前的空间也不大,魏怀恩就坐在他旁边,因为他的胳膊护着她的腰更加放心地左探右探。一家的包子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正巧打开了笼屉,白汽蒙了魏怀恩一脸,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愣神有多好笑。 “小姑娘被我家包子香晕了吧,让你哥哥给你买两个尝尝?”动作麻利包着包子的娘子招呼了她一句,魏怀恩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那刚出锅的包子确实很香。 “吁。”萧齐不用她回头,干脆利落地下车去买了两个递给魏怀恩。负责蒸包子收钱的大汉嘴皮子没有自家娘子利索,但也是笑呵呵地,还冲魏怀恩点了点头,提醒她:“小心烫啊。” 包子确实有点烫,却单单烫到了她的眼眶。刚才若是她只是看见了市井的熙熙攘攘而无法融入,那么现在她彻底被素不相识的夫妻没有理由的亲切拉进了这片人间。她为这种心情感到欢喜,她忽然很想和人倾诉这种快乐,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一刻的真切生活着的感觉才让她有了和寻常人一样分享的欲望, “萧齐萧齐,”她半靠在他身上,指点着自己觉得好玩的东西:“你看那边,有人在喷火呢!” “萧齐你看,那两个人吵起来了!” “萧齐,那边!” 她并不知道这些新奇对萧齐来说毫无吸引力,甚至有几家就是他埋在这里的暗桩。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即使她会认错一些东西,即使她会因为远离了市井斤斤计较的生活而并不知道谁在宰她,谁在骗她。 他屈起一条长腿,懒散地靠在车门上,偶尔因为魏怀恩扯他袖子才抬起眼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或者接过她买的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她像一只雀儿在他旁边叽叽喳喳,让他放弃了记下那些奸商容后再算的想法,她这样开心,他也心情很好。 不过,他的心思不由得飘向了另一个方向。无论是在宫中,在玄羽司,还是在魏怀恩身边,他都是一个在别人的世界里作为陪衬的角色。从他成为阉人的那一刻起,这世界上他就再也没有了根系,也再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够长长久久地属于他,因为连他自己都是别人眼中的死物。他没有性别,没有自我,宫中的主人是贵人们,玄羽司的主人是皇帝,他的主人是魏怀恩,他的荣辱生死全都属于别人。他只是附庸。 可是现在,魏怀恩经过了他熟悉的世界,甚至萧齐会因为魏怀恩的天真而感到满足。从来都是他战战兢兢地去学习每一个新环境里的规则,很难想像会有这样一天能够由他作为向导去指引魏怀恩这个世界的有趣之处。他忽然参悟出一个道理,或许不是他不够努力,不够强大,而是那些世界本来就不是为他而打造,或者说是在他成为阉人之后才被那个病态的世界接纳。 那个世界里只有权力和倾轧,只有一层一层的等级和压迫,那里会把所有人的生机吞吃殆尽,只剩下一个行尸走肉般的空壳。魏怀恩今年多大,十五?十五岁的姑娘现在应该在做什么?至少不应该是要献祭自己的鲜活,连见一见家人都要偷偷摸摸。 将军府已经能够远远看见,这趟让她放下防备的路途总会有尽头。耳边的喧嚣渐渐远去,魏怀恩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萧齐恍然觉得自己在带着她离开自由,重新踏入那个她熟悉又厌恶的世界。 他是唯一一个发现这一点的人吗?他是唯一一个在和权力地位争抢真正的魏怀恩的人吗?萧齐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趁着拐进将军府后门之前,倾身过来与她对视。 “怀恩,今晚街市上会有花灯,我带你出来看好不好?”他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他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说给快要彻底缩回冷漠壳子里的真正的魏怀恩听。 “好啊。”她的杏子眼弯了弯,应下了他僭越的称呼。 萧齐的心跳几乎要将胸膛震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