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侯惇还在认真准备,力求将鄄城打造成一座堡垒,以图来日。 那些经学的,风雅的,为人所称颂的东西都是表象,正如曹操也会触景生情,黯然落泪,写一首痛彻心扉的诗赋,写过之后,依旧不能改变他冷酷的决断。 荀彧看清楚的,难道旁人就看不清吗? “元让以为阻了我,兖州世家其心便不散么?”温文尔雅的俊美文士冷笑一声,“也实在高看了我!” 夏侯惇语塞了一会儿,忽然声音变得愤愤然,“文若为主君股肱,你若去了,军中将士又当作何想?!” “主公不会令他们知晓,”荀彧声音淡淡,“乌桓南下之事,恐怕军中亦是一无所知。” 若寻常时节,他二人立于廊下,讲起这样前途暗淡之事,周围该是静悄悄的。 但草丛里的秋虫嚷得大声极了,它们仿佛知道自己就快要开启新一轮回的生命,因此大声欢唱,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个寒冬,以及提早歌颂总会到来的春天。 但那个春天不一定如所有人的意,荀彧想。 因为夏侯惇已经转过身,冷冷地望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但荀彧立刻明白他那目光中藏的东西了。 “你能救兖州生民吗?”荀彧问。 夏侯惇沉沉地望着他,“我不能。” “那你能杀了我吗?” 这是夏侯惇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荀彧不是那等沽名钓誉,附庸风雅,却又百无一用的士族,在夏侯惇眼里,这位被主公认定为股肱的文士几乎是他心目中士人的完美典范,事上以忠,待下以诚,如冰之清,如玉之洁——不独他一个,自主公以下,人皆敬服。 所以他怎么可能杀这个人呢? 但这种几乎被荀彧全盘掌控的对话令夏侯惇感到极其不自在。 他几乎是蛮横的,也是不假思索的,忽然狠狠地开口,“君此去欲另择明主耶?” 随着他的话音起落,似乎有风自这座庭院卷起。 树木簌簌作响,草虫也短暂地沉默了。 但荀彧不曾沉默,他一点也不因这无礼的猜测而失态。 “欲令我背弃主公,有死而已。” 荀彧过河的消息没有传到蹋顿那里,但他还是收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说有并州骑兵渐渐出现在官渡附近,他们跑得很快,但往来多了,乌桓人留心了,自然就能留下一两个。 于是陆廉的消息就一并传到了这个乌桓大单于这里。 这个年富力强的男人正在自己动手切一条羊肉,他的吃法和中原人很不同,他是不屑什么烤羊或是炙羊之类的美味的,他这几日打猎的收获颇多,心情很好,因此特地向厨子要了一只羔羊杀来吃肉。 血淋淋的羔羊肉切下来一指头厚,一片就是一盘,蘸一点盐直接吃,厚实又新鲜的血腥气在口腔中炸开,这是许多汉化的乌桓人也不太能享受的美味——但蹋顿吃得很香,要不是袁公嫁过来的宗女见了这东西就呕,他还很想请袁公试一试呢! 当他手下的一个头目进帐,并告知了并州骑兵的动向时,蹋顿一面继续吃,一面含糊地问:“陆廉?”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蹋顿将刀子丢在一旁,一面唤奴隶端盆来,一面同自己手下聊了起来。 “我取道官渡,避她一头,她便以为我怕了。” “也说不定是想为那些兖州人做主,”头目笑道,“人人都说她是个活圣人哪!” “什么圣人,就是个任性的小姑娘罢了,”蹋顿不以为然,“她若输上几场,还能不能当这个活圣人?” “自然是不能的,”头目说,“但她未尝一败。” 这句话起了作用,蹋顿将那双粗大而布满茧子的手从盆里捞起,从一旁取了细布,沉默不语地擦拭着。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