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女人,不管了。 那个鲜血浸泡着的,地狱之中的桃花源,在她的脑海里翻滚着,蒸腾着,在她的灵魂之中,疯狂地尖叫着。 她似乎是在构筑新的秩序,又或者是在已经被打碎的旧秩序上多踩了几脚。 又或者,她只是一个无能的,绝望的,狂怒的剑客? 在她又一次提起黑刃,准备摆出攻击姿态的时候,那个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门口,“阿兄!” 她那个烧得很热很热的脑子忽然被什么碰了一下,然后略微的冷静了下来。 ……有点反应不过来,但那的确是董白,大晚上这十余里路程,她是如何跑过来的? “阿兄在讲道理,”她说,“你过来作甚?” “你须得饶他们一命!”董白根本没理她的问题,“你必须饶他们一命!” “为何?”她几乎要冷笑了,“我为何要为他们着想,留他们性命?” “不是为他们着想,”这个小姑娘说道,“是为你自己。” 她大概在这里杀了够久的人,因而当她转身看向董白时,那一轮明月也将清辉洒进了屋里。 第80章 董白对于这个世界的真实认知,始于那一天的清晨。 陛下的病情已经康复,大父十分欣慰,决定率领群臣入宫恭贺陛下。这样的大朝会是庄严而隆重的,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天子虽然年幼,未置妃嫱,但已有几位公卿选了贵女入宫,作为天子的玩伴,她亦在内。因此那天女孩儿们也需要特别起个早,梳洗之后等待陛下朝会结束,大家再向天子道贺一次。 但她没等来朝会结束,她等来的是一片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以及她无法相信的噩耗。 虽然无论是天子、大父、公卿,还是陪她一起玩耍的贵女们都在欺骗她,但她大概的确是待下极好的,因此那几个小宫女小黄门愿意冒死为她传递消息,要她赶快出宫去。 她的珠钗和玉胜,灿烂如云霞的罩袍,都在那个纷乱清晨散落在出宫的路上,一件也没有留下,但比起那些美丽的饰物,她更加恐惧的是,宫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与她最为相熟的那个小宫女在送她从运送杂物的小门离开前,是如此告诉她的。 “出了宫门,逃回郿邬才是最要紧的,”她如此叮咛道,“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男人!那些士人是不可信的,但平民更不可信!” “为……为何?” “渭阳君是锦衣玉食供养长大的人,怎会知晓世间险恶?记住,将你的脸藏起来,藏不住也要用泥巴涂抹上!”小宫女十分严肃地说道,“若是男子见到你的模样,多半便要生出歹心的!” 生出歹心……又会如何呢? 她隐隐能猜到一点,那是宫中的侍卫与宫女们暗地里来往时会调笑的事,偶尔也有哪位容貌俊秀的年轻文臣入宫,得了宫女们青睐,于是窃窃私语,讲起一些隐晦而暧昧的玩笑。 但她想象不出那种事如何能因“歹心”而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若是遇上了那样的人,又该如何自保。 然而小宫女不曾告诉她的是……饥饿的感觉竟然如此难捱,难捱到令她绝望,想要破罐破摔,哪怕是遇上歹人,她也想要求一碗饭吃,吃过之后,或是生,或是死,她都不在乎了。 董白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踉踉跄跄,推开那扇院门,见到坐在院子里,正抱着个猪头的陆悬鱼的,她虽然进入这个真实世界的方式太过惨烈,惨烈到令她怀疑苍天就是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地步,但日后无数次回忆起那个晚上,她觉得,苍天待她实在太过宽仁温厚了。 她虽然不知道这世间许多的悲欢离合,辛酸苦辣,但她十分清楚这位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温吞的,随和的,说话时特别不讲技巧,因此给人第一感觉颇有点笨拙,甚至不讨人喜欢的人。 但他更是一个皎然霜雪,孤月寒泉般高洁的人,这种感觉与他穿什做什么都毫无干系。 哪怕陆悬鱼一身粗布短打,提着水桶在浇菜,有邻人经过时与他打一声招呼,于是他便停下来,笑呵呵地与人聊一会儿天,寻常得仿佛长安市井中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人一般——她亦十分清楚,他与任何人都不同,似他那样心性的人,只有他一个,她也只见过那一个。 也因此,阿兄是个十分孤独的人。 她不知他出身何处,长于何地,只觉得他十分小心地将巷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放在心里,认认真真地往来交际。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