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之人,前尘往事都放下了。 唯独吴校长,又没死又没出家,黄包车半个钟头都用不了,怎么就不能来送一送我家大头呢? 陆夫人想起这回事就不乐意,以前压在心里头,也没跟沅君抱怨。可今天见到了吴校长,心里那份别扭就压不住了。 吴校长一辈子没怎么低过头,虽是书生,可报纸上都说他有铮铮铁骨。 陆大头诚然一身的毛病,夜里梦回年轻时那段日子,看见陆司令的时候,吴校长仍然头疼。不过那天吊唁没来,他自己也后悔了。 当时想的是运城暗潮涌动,若他去了吊唁,那刘家的两个团长会不会对学校动手。他自己倒是不介意,可学校里数千名学生,总得替他们负责吧。 夜风吹来,被陆夫人讥讽了几句,吴校长避开了嫂子的目光,也往黑暗中退了一步。 为了学生的安全,彼时的吴校长没有敲陆家的大门。而今还是为了学生,吴校长又站在了陆家的门口。 “嫂夫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校长欲言又止,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进来吧,你不仁义,我还能赶你走不成?” 陆夫人歪了吴校长一眼,自己大步流星的走进了院子里。 会客的那件屋子,和十几年前一样。陆司令从大地主的手里头买来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没撕破脸的时候,吴校长来过几次。那时候他劝陆大头,说地主家里头太土了,你好好再收拾收拾。 陆司令则认为是吴校长不懂,县太爷的房子都没有五进五出,地主家还不好吗? 那住到什么地方才行? 照吴大少爷来看,除非住到紫禁城里去,才算的上气派了。 十几年后旧地重游,吴校长心里头感慨万千。当初的一起做事的四个人,如今已经走了一半,死了俩了。 山上那位黄姓住持,跟走了也没啥两样。鼻尖一酸,吴校长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 “黄鼠狼……” 陆夫人说到一半改了话头,算了,大头都埋在土里了,还跟吴校长置什么气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吴先生这黑漆嘛乌的,来陆家干什么呀?” 屋子内只剩了他二人,门也紧紧的关着。眼看着发薪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力教授老婆又有了,几个年轻的也想娶老婆。 来年的学费眼看着也要收了,不少学生提前就来敲了他的门。那几个孩子机灵,有一个还会开火车呢,这要是学不成回家去种地,太可惜了。 硬着头皮,吴校长把来龙去脉跟陆夫人说了一遍。 陆夫人听了一半的时候,心说肯定是沅君闹出来的,吴校长撑不住了,来家里头告状了。臭丫头,成天的折腾。 但听完了以后,陆夫人咂摸着,不是这么回事。 “合着大头人被打成筛子了,钱没断,您就不来。” 钱一断,就来了? “嫂夫人……” 吴校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肩膀上的肌肉僵硬着。 “算了,我再想辙吧,您就当我没来过。” 他转身就要走,陆夫人本就打牌不顺心,这会儿气头上来也没拦着。走就走,谁稀罕。 然而手推在门上,吴校长又停了下来。 “来都来了,嫂夫人能不能让我看看陆兄?” “看什么看,人都埋了。” 陆夫人抬手挡住了嘴,咳嗽了一声掩盖自己声音的轻颤。 “一张照片看了也没意思,您要是有心,就去后山上跟他说说话。” 大头没读过书,可一辈子光和读书人来往了。谁成想临走了,除了自己的闺女回来,没有上门来吊唁的。 “成,嫂夫人您也跟沅君说,礼拜一就回学校来上课吧。” 钱一断,也就顺了陆沅君的心思,学校里的教员都是一个薪资了。 “就算我从别处找了拨款,也顺着沅君的意思来。” 加上陆家的侄女儿,学校里也没几个女教员,两只手掰着指头就能数过来。一个人多五块钱,也没几个钱。 “天黑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陆夫人推开门,吆喝家里的人。 —————————— 陆沅君到了宅子以后,见自己的屋里的灯亮着,心里头凉了下了。 战战兢兢的推开门,瞧见陆夫人坐在榻上。 “娘……” 陆沅君拖长调子,缓步走了上去。 “明儿我早点回儿来。” 可不成想,陆夫人说的不是一回事,一手推开了闺女。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