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恕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从来没怎么仔细看过李小三。因为觉得实在太小了,坐都坐不稳当,我是个老粗又不会抱那么大的孩子,怕把他给弄伤了。心想着,赶明儿李小三大一大能跑能跳了,取了名字就接到鲁王府来,跟李小二一起长大,送他们去封地。我是真没想到……李小三突然就没有明天了。为什么说没就没?我都没抱过他。成庙也是说没就没,最后一面我都没见着。明天原来是最大的奢侈……” 王修听老李结结巴巴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怎么关注过李小三,强行吞下哽咽。 “老李,有时候,命这回事儿吧……人力不可逆的……” 王修搂住李奉恕的胸前,李奉恕仰头看天,闭上眼睛。 那天生我李奉恕来世间一趟,是为了什么! 李奉恕没再说什么,轻轻拨开王修的手,把王修拢到身前,脱下大氅披到王修身上,握住王修秀美的手,轻声道:“你手怎么那么凉?” 摄政王把王修紧紧搂紧怀中:“别害怕。” 摄政王说别害怕,就天塌下来,都别怕。 研武堂宽阔平坦的驿道从京城伸向全国,正到达安徽。研武堂驿马一到,按照汪太医的说法,立刻找到了黄山的痘医。 穆宗时语焉不详被驱逐出京城的朱姓痘医的后人。 朱氏原本就是安徽人氏,先祖进京,再出京,并未贻误他们行医,历经数代,辗转在安徽各地。一开始富贵人家嫌弃痘医粗蛮不堪,居然用天花毒脓去染活人,简直和害人性命没有两样! 朱氏祖先为了推行种痘,常常被人驱赶追打。不知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有平民的孩子接受种痘。种平安痘的高手能确保十之八九的幼儿平安活下来。十年前安徽闹天花,死亡的幼童里几乎没有平民孩子。汪太医尚未进太医院,正在安徽游历,惊觉这事必须上报,然而并未引起任何重视。 那个时候,北京正在打萨尔浒。 萨尔浒成为冥冥中一切命运的转折。 研武堂驿马找到朱氏医官,朱氏当家人并未露出什么情绪。他们的祖上就是太医,虽不为朝廷理解,他们也不能丢祖先的脸。 朱氏当家人朱大夫率领全家开祠堂,祭拜祖先,请出历经几代的苗箱,小心翼翼搬上研武堂的马车。驿官看着这巨大的箱子,十分犹疑。朱大夫微微一笑,打开木箱,里面是封装整齐的瓷瓶。 “官人莫着急。这里面都是痘苗,并非其它东西。只是阖我朱氏满门,都没有这只箱子里的瓷瓶重要。这是我朱家几代人用自身种出来的痘苗,太平痘的成功几率更大。” 驿官全身起粟:“你们自身种的?” 朱大夫点头:“正是。以前种痘之后亦会发痘,取脓,再为人种痘,发出痘来再取脓。这样辗转数代数百人,总结出来的痘苗已经不大发痘,仅有低热红印。低热红印过去,便无大碍,终身不再染天花。” 驿官毛骨悚然,只觉得朱家人都是神经病,居然不拿自家血脉当回事。而且看上去简直就是巫医神汉,这么搞有什么道理? 他皇命在身,不再多问,帮助朱大夫捆结实大木箱,用棉被毯子紧紧塞在马车中。朱大夫对朱氏所有人道:“此去京城,恐有凶险。痘医本就不为世人所容,但若祖先垂怜,亦可一雪前耻,纠正世人偏见。你们在家,不必慌张,只照常行医救人,一切自有天理安排。” 研武堂马车奔上宽阔的新驿道。 武英殿早朝,群臣们并没有过多争执,因为他们都惊得无话可说。 摄政王去安徽找痘医了。 并非这些大员们食古不化,他们也并不是理解不了“医术”二字上沾着多少血腥人命。安徽痘医的是大多数人或多或少听过,汪太医上报没引起重视的最大原因就是谁也担不起责任。绝顶种痘高手也只能保证十之八九的存活,万一皇家子嗣在那十之一二里呢?谁的责任?举荐的人就他妈完了! 徐阁老今天并没有滔滔地骂摄政王,他只是很平静:“殿下,您要陛下种痘,可有想过后果?” 皇帝陛下万一死了,摄政王永远也说不清楚。他当然可以自立,这样一来全国李氏一族都能自立,大晏刚刚安稳,金国就在山海关外等着。 内阁,六部,全都跪下了。这一次,他们是真的恐惧了:“殿下,臣等反对!臣等誓死反对!” 摄政王的声音平稳缓慢:“京城天花一日比一日猖獗,今日安全,不等于明日无事,大晏是要找出稳妥的防病方法。孤看过了,安徽一地,连续十数年有天花记载而无大伤亡。这法子并非不可行。”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