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怔怔地看着李奉恕。 他知道摄政王秋狝得碰钉子。他知道大晏的皇家注定不会那么顺。他猜到李奉恕会失望,会生气,会无奈,万万没想到李奉恕会问他这个问题。 大晏帝国的摄政王问他。 你是从什么时候对大晏失望的? 文官。武官。 朝堂上吵来吵去打来打去,或者装聋作哑完全不管事。 那么多皇帝从来只是坐在高处看着这唱念做打,官员们就尽心尽力演给皇帝看,两不相欠。从什么时候,一腔报国的血,彻底冷了? 从大晏的文成公文毅公还是襄武公武宁公开始的? 他们说,太祖赐给武宁公一只蒸鹅。然后性情刚毅不屈的武宁公就死了。 民间那么说而已,充满平民百姓神奇的想象。太祖杀伐决断,太宗生杀予夺。大晏诞生起便是天赐的剑,从头到尾滴着血。 王修这天晚上突然明白了。他在朝会上看了那么多天摄政王的神情。摄政王似乎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文官们演戏一般打打闹闹——错了,他终归和大家一样,都走眼了。那表情是,悲悯。 秋狝第三天,周烈突然来到营地。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进入了王帐。 王修也在,李奉恕修长的手指转动着一枚铜钱大小的印信。周烈逆着光站着,看不清表情。李奉恕沉默半晌,冷声道:“讲。” 周烈还是沉默。拱卫京师的京营应该是精锐中的精锐,应该是帝国最后的城墙。可是他无话可说。 军官欺压士兵,士兵不堪受辱逃跑,被捉回来砍头示众。军户也在偷着跑,军户更惨,官田被强占,私吞。军户被牢牢地捆在土地上,在家中等着饿死。如果逃跑被抓,连坐一片人。 可是,依然有人在跑。 这种情况竟然比他九边治下更甚。 朝廷批下的银子,京营都拿不到,更何况其他——不提九边,福建沿海,倭寇日益猖獗。 腹背受敌。 在难耐的沉默中摄政王忽然笑了一下。 帐子里光线太暗,摄政王看着微卷的帐篷帘子透出的一丝儿光,低声道:“你们走吧。我再说最后一遍,你们走吧。” 周烈没想到李奉恕会这么说,王修忽然有点火:“我们俩忙上忙下,等得就是你这句话吗?” 李奉恕停止戏耍那枚可怜的印信。他举着玉质上好雕工精细的印信比给王修看:“你说,摄政王的印信,如今能调动多少人?” 王修一愣,李奉恕道:“没有。” 周烈道:“有。” 李奉恕看他,周烈忽然半跪下:“起码仍有周烈一人。” 李奉恕看着王修:“他是因为忠诚,你是因为什么?” 王修很坦然:“我受够穷日子了。那种,没饭吃的日子。你知道吗?” 摄政王似悲似喜似笑非笑地看着玉印信,忽然问道:“知不知道景庙怎么死的。” 王修一愣:“呃先皇是……重病?” 摄政王忽然想起自己逃命一样跑出京城那天。他原来以为不用再回来。真逗。 “是重病,但是没到不治。” 王修和周烈瞪大眼睛,忽然都觉得脊椎上爬过一丝阴冷。 “只是,很多人,觉得他没必要再活下去了。” 李奉恕微微眯眼,王帐的帘子又往上了一点,射进来的阳光正好照在他一对眼睛上,往外反着光,像一种蛰伏的动物。 成庙是被默认的。景庙的脾气太大,已经破坏了朝堂的规则。玩游戏最不欢迎这种人,他被清除出局。那天晚上整座王城灯火辉煌,所有官邸悄无声息。 王修战栗起来。他简直不能接受,他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一直以为伦理纲常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