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生病的是方谨,顾远却像是被打击更重的那一个。 或者说,这次配型失败就像根燃到尽头的导火索,砰地一声四分五裂,将最后一层虚假的缓冲都撕毁殆尽,只留下血淋淋的事实毫无遮挡地出现在顾远面前。 那天晚上回红礁岛后,他一个人站在海滩上抽烟,涨潮的海水从远方奔涌而来,淹没他的裤脚,在沙滩上留下了一层又一层深色潮湿的痕迹。 黑云从四面八方聚拢盖住了天空,世界即将在潮声中归于沉寂。夜幕里只有顾远手中的烟头发出红光,一明一灭,倏而亮起,转瞬又归于苍茫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踩着水的脚步声,走到他身后便停下了。 “……回去吧……”方谨小声道。 顾远没转身,语气听起来有些怪异的沙哑:“你失败过几次?” “嗯?” “这种配型你失败过几次?” “……很多次吧。”方谨的声音刚出口就散落在了风里:“——初配不过难以计数,更多是收到初配成功的消息,然后捐髓者来血液中心做高配却又不过,大概有十一二次吧?还有几次是被人悔捐。悔捐的我都给了很多钱他们才来做高配,然而最终都是……” ——十一二次。 那么多重复的希望又绝望,命运犹如车轮反复碾压,那是足以将每一寸血肉都挤成碎渣的重量。 顾远夹着烟,用手掌擦拭通红的眼眶,只听身后方谨低声道:“我可能……就这样找不到骨髓了。要是一直找不到的话,化疗也不能坚持太久……” “别乱说。” “他们说进入急变期后进程很快,其实感觉不到多少痛苦,但溃烂和脾肿大有可能让我变得很丑。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去医院?我们还可以每天打电话聊天……” “别乱说!” 方谨只觉得眼前一恍惚,顾远已转过身来,把他紧紧按在自己怀里,烟草味混合着咸腥的海风顿时灌满了鼻腔。 “……我真会变得很丑的……”方谨呢喃道。 “不会,我们能找到骨髓。一定能找到的。” 顾远略有些神经质地重复,也不知道是说给方谨还是自己听:“我们还有时间,这地球上那么多人肯定能找到的。要耐心一点,再等等就好了,只要再等等就好了……” 方谨却在他怀里无声地摇了摇头。 已经等太久了。 所有人都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即便继续等待也不过是一场漫长而绝望的酷刑。 · 那天晚上临睡前方谨洗了个澡,顾远便赤着结实的上身帮他吹头发。镜子里照出方谨微低着头的模样,穿着雪白浴袍,端正坐着,仿佛十分沉默又温顺;他头发还是很黑,然而顾远的手指轻轻穿过发丝,不论再怎么小心,都梳下一把落发。 顾远向镜子里瞅了一眼,想不引人注意地把落发扔掉,但方谨突然道:“没关系的……治疗时就是会掉。” “一直这样吗?” “嗯。” “……疼么?” “不疼,就是偶尔有点难受。” 顾远沉默着去冲手,方谨在他身后说:“一个疗程开始后就会掉,疗程间隙中又会长出来,不过新长的头发都会非常黑……所以看着还好,就是掉头发的时候看着心里很闷。” “那是你一个人的原因,以后我陪着你就好了。” 顾远擦干手,转身小心地捋了捋方谨吹干后格外柔黑的头发,结果刚一动作,便有发丝悠悠飘落下来,他动作不由一顿。 “……但我不想让你陪啊,”方谨轻声说,眼底有点难过:“我不想让你看到那些,反正最后也要一个人上路的……” 顾远半跪在浴室地上,拉着他的手,认真道:“只要你活下来,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方谨扯了扯嘴角,但应该是一个笑容,但在那毫无血色的唇间只满溢出苦涩和苍凉。 ·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