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那天随局长大人一同去m县接容金珍的还有一人是局长的司机,据说他车开得很好,却只字不识,这是造成“印刷厂”和“造纸厂”模糊的根本原因。印刷厂和造纸厂在外观上确实有某些相似处,对一个不识字的人,加上又只是粗粗一见,把它们弄混是很正常的。我在跟这位司机交谈时,曾极力想让他明白,造纸厂和印刷厂是有些很明显的区别的,比如一般造纸厂都会有很高的烟囱,而印刷厂不会有,从气味上说,印刷厂会有一股油墨味,而造纸厂只会流出浊水,不会溢出浊气。就这样,他还是不能给我确凿无疑的说法,他的言语总是有点模棱两可,含含糊糊的。有时候我想,这大概就是一个有文化和没文化人的区别吧。一个没文化的人在判断事情的真假是非上往往要多些困难和障碍,再说几十年过去了,他已经变成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过度的烟酒使他的记忆能力退化得十分吓人。他甚至肯定地跟我说,事情发生在1967年,不是1969年。这个错误使我对他提供的所有资料都失去了信心。所以,在故事的最后,为了少个人物出场,我索性将错就错,让瓦西里取代了局长大人,到m县去“走了一趟”。 这是需要说清楚的。 这也是故事最大的失实处。 对此,我偶尔地会感到遗憾。 有人对容金珍后来的生活和事情表示出极大的关注,这是鼓励我采写此篇的第二鞭。 这就意味着要我告诉你我是怎么了解到这个故事的。 我很乐意告诉你。 说真的,我能接触这个故事是由于父亲的一次灾难。1990年春天,我的75岁的父亲因为中风瘫痪住进了医院,医治无效后,又转至灵山疗养院。那也许是个死人的医院,病人在里面惟一的任务就是宁静地等待死亡。 冬天的时候,我去疗养院看望父亲,我发现父亲在经历一年多病痛后,对我变得非常慈祥,亲爱,同时也变得非常健谈。看得出,他也许是想通过不停的唠叨来表示他对我的热情和爱。其实这是不必要的,尽管他和我都知道,在我最需要他爱的时候,他也许是因为想不到有今天这样的困难,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没有很好地爱我。但这并不意味他今天要来补偿。没这么回事。不管怎样,我相信自己并不会对父亲的过去产生什么不对的想法或感情,影响我对他应该的爱和孝敬。老实说,当初我是极力反对他到这疗养院来,只是父亲强烈要求,拗不过而已。我知道父亲为什么一定非要来这里,无非是担心我和妻子会在不尽的服侍中产生嫌恶,给他难堪什么的。当然,有这种可能,久病床前无孝子嘛。不过,我想不是没有另一种可能,就是看了他的病痛,我们也许会变得更有同情心,更加孝顺。说真的,看着父亲不尽地唠叨他过去的这个惭愧那个遗憾,我真是感到不好受。不过,当他跟我讲起医院里的事情,病友们的种种离奇故事时,我倒是很听得下去,尤其是说起容金珍的事情,简直让我着了迷。那时候,父亲已经很了解容金珍的事情,因为他们是病友,并且住隔壁,是邻居呢。 父亲告诉我,容金珍在这里已有十好几年,这里的人无不认识他,了解他。每一位新来的病人,首先可以收到一份特殊礼物,就是容金珍的故事,大家互相传播他的种种天才的荣幸和不幸,已在这里蔚然成风。人们喜欢谈论他是因为他特别,也是出于崇敬。我很快注意到,这里人对容金珍都是敬重有加的,凡是他出现的地方,不管在哪里,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主动停下来,对他行注目礼,需要的话,给他让道,对他微笑——虽然他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医生护士跟他在一起时,总是面带笑容,说话轻言轻语的,上下台阶时,小心地护着他,让人毫不怀疑她(他)们真的把他当做了自己的老人或孩子,或者某位大首长。如此地崇敬一个有明显残障的人,生活中我还没见过,电视上见过一次,那就是被世人喻为轮椅上的爱因斯坦的英国科学家斯蒂芬·霍金。 我在医院逗留了三天。我发现,其他病人白天都有自己打发时间的小圈子,三个五个地聚在一起,或下棋,或打牌,或散步,或聊天,医生护士去病房检查或发药,经常要吹哨子才能把他们吆喝回去。只有容金珍,他总是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呆在病房里,连吃饭散步都要有人去喊他,否则他一步都不会离开房间,就像当初呆在破译室里一样。为此,院方专门给值班护士增加一条职责,就是一日三次地带容金珍去食堂吃饭,饭后陪他散半个小时的步。父亲说,开始人们不知道他的过去,有些护士嫌烦,职责完成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