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苻离怔愣了片刻,方垂下眼睑道:“家母已过世十载。”见姜颜神情由愕然转为愧疚,他低声道,“我没事,勿要担心。” 姜颜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直到五月底,程温的妹妹病逝,琴瑟的话题才渐渐消散在夏日的凄风苦雨中。 早听闻程温的妹子越发不行了,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适逢朔望,姜颜和阮玉赶到程温家为程二姑娘送行时,程家人正和几个男人闹得不可开交,而程二姑娘的棺椁还停在破败的院落中,明黄的纸钱被践踏成泥,颇为凄恻。 男人们不知嚷了几句什么,程家那瘦骨伶仃的老母便软倒在泥水里,哭得撕心裂肺。程温穿着丧服,面色惨白如纸,沉默着去扶几欲昏倒的老母亲。 雷雨轰鸣,水洼四溅,道旁挤了一堆披蓑戴笠的看热闹的人。马车无法通行,姜颜和阮玉索性撑伞下了马车,在哗哗的雨声中问一旁看热闹的大娘道:“劳驾请问,时辰到了,程二姑娘怎么还未出殡?他们在吵什么?” 矮胖大娘看热闹正起劲,也没问来者是谁,举着破了边的黄油伞道:“唉,还能是吵什么!程家那些远房叔伯们不让巧娘葬入祖坟呗,会脏了程家的地儿!” “为何?”姜颜道,“程二姑娘并未成婚,便算是程家的一员,为何不让她葬入程家的坟地?” 闻言,大娘这才掀开眼皮看了姜颜一眼,面露古怪道:“姑娘想必是城里来的,不知道程家的龌龊事儿。”说罢,大娘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三四年前,巧娘出门给她兄长送饭食,在回来的路上被男人拖到田地里给……那个了!” 姜颜和阮玉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大娘嘴里的‘那个’指的是什么,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更冷的是,大娘啐了一口,用一种看肮脏爬虫般的、极度厌恶的眼神看着狼狈的程家母子,冷然笑道:“亏得那巧娘被弄成那样还有脸回来!后来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便在晚上投了湖,谁知又被他哥给救了,成了个半死不死的残废!要我说啊,当初她溺死了倒还干净些!” 说完,又是狠狠啐了一口。 “……” 阿爹说的没错,这世间最险恶的向来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人心。 姜颜木然站在道旁,明明是闷热的雷雨夏日,却如坠冰窖,冷到骨髓。 第38章 苻离和魏惊鸿赶到时, 程母浑身被雨水浸透, 勉强搭着程温的手站稳,以一个母亲最卑微的姿态乞求程家的男人们:“都是一家人, 巧娘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侄女儿,你们怎忍心苦苦相逼,让她去做乱葬岗上的孤魂野鬼啊!” “呸!谁敢认她这个侄女儿?”一人群中, 一个稍稍年轻些的男子戴着箬笠,嗤道,“一个失了清白的姑娘不配入祖坟,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是这个理。”又一个披着蓑衣的老者颔首道, “巧娘即便是死了, 入了地府, 见到程家列祖列宗, 怕也是要再死一次谢罪的。” 众人所言, 可谓字字诛心。 程母哭得几欲昏厥。姜颜心中也像是浸透了雨水,又冷又沉, 她给程母撑伞, 对那群挡在丧葬路上的程家男丁道:“死者为大, 请诸位看在国子监的份上, 让程二姑娘入土为安罢。” 戴箬笠的男子语气很冲:“小小年纪抛头露面, 你又算是什么好东西?” 一旁的阮玉气得发抖:“你们怎么这般蛮横!” 雨声渐渐小了, 披蓑衣的老者伸手制止男人们的议论,肃然道:“小娘子,老夫敬佩你是个读书人, 只是这是我们程家的家事,还望外人莫要插手。” 一旁,面色惨白眼底乌青的程温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得几乎成了气音,疲惫道:“阮姑娘,姜姑娘,多谢你们冒雨前来给舍妹送行。大伯说得对,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们请回罢。” 好在魏惊鸿和苻离很快赶到。 听姜颜简单的说明了情况,苻离伸手掀下斗篷的帽兜,将马缰绳拴在道旁的路上,对姜颜道:“你们先上马车,这里我来处理。” 姜颜的鞋袜、裙摆俱是湿透了,溅着星星点点的泥渍,阮玉也没好到哪里去。闻言,姜颜点点头,又解下腰间的钱袋递给苻离:“这是我和阿玉的一点心意,劳烦转交给程家阿婆。” 钱袋里的碎银并不很多,但那是两个身处异乡的姑娘能拿出手的全部。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