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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

    出公寓楼,沿街道直走,尽头左拐,地砖被沿街的灯光洗的水亮,灯柱下停一辆破旧的大众。

    麋鹿站在车旁翘首以盼,看到他时眼睛放光,几乎是扑过来的:“david’s coming!my christmas tree!”

    圣诞树是卫来的绰号。

    卫来大踏步上前,在麋鹿近身的刹那一手控住他脑袋,原地把他抹了个圈,然后绕过他,坐进车子副驾。

    车里温度适中,适合议事长聊,或者睡上一觉。

    麋鹿兴奋地钻进来。

    “卫!你平安回来了!天知道,我把《荒野生存》看了三遍!有一天晚上梦见你死了,我哭得死去活来——我发誓,伊芙死了我哭得都没这么伤心!”

    卫来无言以对,伊芙是麋鹿的太太,为他生了一子一女,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伊芙不但仍健在,而且身体健康,再活三四十年不成问题。

    ——

    麋鹿是卫来的代理人。

    美国黑人,三十五岁,饶舌歌手的长相。话多,精力无穷,狂热地爱着中国,认为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是中国的饺子,因为:饺子可以有一万种味道!

    他语言天赋不错,近年尤其用功钻研中文,卫来平时难得有机会说中文,但在和麋鹿对话的时候,中英文可以经常串换,而且麋鹿致力于学习最地道的中文俚语,时不时冒出个一两句,不管理解地对不对,听起来总归亲切。

    某次他问卫来:“中国人说,好吃莫过饺子,好玩莫过嫂子。饺子好吃我知道,但是嫂子……为什么好玩?”

    卫来沉默半晌,答:“你个臭流氓。”

    又某次,他问卫来:“你们好像瞧不上‘姐夫爱小姨’,但是姐夫和小姨本来就是一家人,不应该相亲相爱吗?”

    卫来沉默半晌,答:“你个臭流氓。”

    ……

    麋鹿的中文和意会能力在卫来的骂声里茁壮成长。

    四个月不见,麋鹿对他的关爱如同拉普兰的大雪骤降,短时间内没有止歇的意思,卫来懒得听他啰嗦,目光落到挡风玻璃前立着的牛皮信封上:“客户资料?”

    麋鹿习惯把客户资料放进绕线封扣的牛皮纸信封。

    卫来伸手去拿,麋鹿说:“不不,不是,是这个。”

    他从座位底下抽出另一份,郑而重之递过来:“特意为你选的。”

    一式的信封,外表看没什么不同,卫来试了下厚度,像是张照片。

    他先不拆:“特意为我选的?”

    “我了解你们中国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懂了,这客户应该是中国人,或者至少是华裔。

    卫来解开绕线:“那你还不是特别了解我们,我们还有个词叫‘杀熟’,自己人坑自己人,从来也不手软。”

    他抽出照片。

    车内灯光很暗,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照片抽出的刹那,卫来觉得眼前似乎亮了一下。

    他下意识夸了声:“漂亮。”

    照片上是个26、7岁的华裔女子,伏在楼梯上抽烟,头发到肩膀,发梢处略卷,没什么表情,目光恰与镜头相触。

    她眼睛里藏着一个世界那么深。

    照片留白的地方用记号笔写了两个字:岑今。

    麋鹿斜乜他:“小心哪,男人起初只是爱上了个酒窝,接着就把整个娘儿么都娶回了家。”

    卫来盯着照片看:“太小看我了,首先,她还没漂亮到让我昏了头;其次,我有职业操守,接了单,她就是客户,我不跟客户发展除了钱之外的任何关系。”

    顿了顿又说:“目光不柔,应该经历过一些事。”

    他把岑今的照片立放在挡风玻璃上。

    路灯的光从外裹入,照片上的女人浸入黑暗,面目模糊,卫来问:“这个……岑小姐,人怎么样?”

    ——

    麋鹿是业内最吃得开的私家保镖代理人之一,麾下两张王牌,圣诞树和可可树。

    王牌可以挑拣客户,可以私定规矩,不管这规矩有多离谱——比如可可树的规矩是:绝不接发际线到肚脐之间长痣客户的单。

    莫名其妙,人家长痣,干你鸟事?

    相比可可树,卫来省心的多,只一条:不保护人渣。

    理由是:流汗、流血、甚至赔命去保护人渣,那是逆天行事,不符合中国人敬天的习惯。

    中国的一切都是好的,麋鹿点头如捣蒜:那是,那是。

    现在卫来问起岑今“人怎么样”,那就是有接单的意向了。

    麋鹿早打好腹稿:“卫,人都是复杂的……你是先听她好的地方呢,还是不好的?”

    “不好的。”

    “那你耐心点,不管前面怎么样,听到最后,你绝对会接单的。”

    卫来笑了一下。

    凭什么绝对?爱无永恒,情无永炽,世事无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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