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偏院沿着小路绕过一大片竹林,石桌前面坐着的人让穆清紧了两步上前。 “来了。” “嗯。” 坐石桌前先开口的人是个胡须极茂盛的老人,着一身对襟夏衫,单一看看不出年龄,这老人眼睛精亮气色极好,约莫精神矍铄是说他的,头也没抬招呼了一声继续看天那头的景。 穆清于是也不言语,坐下之后照例烧水洗茶过茶泡茶,然后两人一人一杯最后开始自己看自己带过来的书。 穆清不说话,坐着看天的老人也不说话,只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书,间或喝一口茶,旁的动静儿就都没有了。 “先生,这易拔修订的《周官总义》考究的一塌糊涂。”一老一小在竹林吃茶看书亦或看天好半天,小的那个终于开口了,却是直斥别人修书一塌糊涂。 “哦?”老的那个回个单字,每每在小的这样的时候就觉出几分兴味来。 “惟《泰和大典》尚载天官、春官、秋官,今散见於《泰和大典》者,地官、夏官适当阙帙。其馀四官,首尾颇为完具。易祓《周官总义》三十卷、毛应龙《周官集传》十六卷,《集传》早于《总义》,前者言明地夏二官实缺,又怎会在《总义》里看见。” “说不定是毛氏考究不慎呢?” “怎么可能,毛氏一生以治学严谨于世,他所著《龟山集》连先生都夸,反倒是那易拔后书《安石卷》尽是些华而不实沽名钓誉之作,倘若他这《总义》还有一二分可取之处,旁的那真是一眼都不需看了.” “看了《龟山集》?” “嗯。” “好,那就是易拔修书一塌糊涂。”老的那个慢悠悠喝口茶,然后这么说。 “……哦。”穆清讷讷的应了,看老先生一眼,原本指着先生有什么高见,谁成想人家给了个这样的反应,近两三个月老先生总是听她说完话就给这样的回应,完全不若先前两人十句话里有七八句是老先生说的,她只有听得份儿。 “怎么?”老先生见穆清讪讪的还有话说的样子,就又问了一句。 “……没有了。” “有话就说。” “……” 如此老先生就朗朗大笑,穆清莫名,总觉着老先生为人一生严谨正派,只每当和自己论书的时候就有些个不那么正派,总有种自己被耍着玩的感觉。于是就郁郁的,看一眼老先生,又看一眼自己手里的书,再抿一口茶,眼睛来来回回,看着就仿佛暂时从原本的她脱离出来了,不那么老成苦心操劳。 “老爷,韩大人来了。”竹林外边转进来小厮传话,穆清神色一整,立时就安静下来,仿佛生气也少了些。 “让他在外面等着。”原本看穆清一本正经说谁谁不好谁谁好好玩儿的老先生顷刻间也是收了笑意,弹了弹衣襟起身,穆清已经从竹林那头的小路拐出去了。本是要进竹林的人听见老先生的话脚步一停站定,抬眼见一匀称身条的女眷背影稍纵即逝,来人纳罕,看背影那是个年轻女眷,显然方才陪着先生的是这年轻女眷。 老先生理好衣服信步走出竹林,花园里背身站着的赫然是当朝皇帝最信任的人,户部侍郎韩应麟。 “太傅大人。”韩应麟听见脚步回身见从竹林里出来的老先生,赶忙行礼,见老先生一言不发没有回应颇为无奈,知道新皇上位两年这老先生气还没消。 “韩大人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先生唤学生名就好。”韩应麟说话,得了老先生重重一句“竖子”之后也就没有强求只能越发恭敬。 能让韩应麟这样的还被叫做太傅大人的,当朝就只有一个,况且教过皇帝的也只有这一位,那就是两朝大儒张载。 张载其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他圈过的书,但凡读过几年圣学的无不奉为圭臬,恨不能从他圈过的字缝儿里品出他所学之一二。为人正派刚正不阿,尤其被天下人称道的是新皇上位请他出山为官时传其当面大骂圣上扔圣旨拂圣意甩袖离去,皆因皇帝逼宫上位屠杀暴政言不正名不顺逆天而为,太傅不肯为虎作伥等等,被传颂更广的是太傅甩袖离去皇帝竟然没有发怒只因惧怕太傅满天下的学生之口舌,由此可见张载的影响,于是天下读书人就越发对其恭敬起来,甚至有好些个学生在家里张贴一张圣贤画像,一张张载画像。 当然事实远不是传言那样,但确乎有皇帝请张载为太傅张载拒不受一事,只是他是客客气气的拒绝的,皇帝客客气气的没有照办依旧封其为太傅,赐皇城根儿底下太傅宅一座,张载再没有拒绝,客客气气的接受了皇帝赐封,没骂皇帝,只是不待见同样是他亲自教过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