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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之后,剩下来的,就是邓莫迟自己的事了。

    他没有工夫去琢磨慈悲,因为他自己所陷入的比人造人们深上许多,一架飞行器带不起来。在某几秒,邓莫迟眼睁睁地看见自己萌生了就此打住的想法。就此打住,即为停止一切,包括欲望、恨意、可能失控的他自己。这念头并不古怪,也没有失去理性,甚至说得上是常年盘亘在邓莫迟心头,只不过此刻冒得更高。如果他的生活一成不变,那他现在当然可以继续什么都不做,谁的死活都无需去管,也包括他自己的。世界乱转,只有他保持静止,在原处席地而坐,雪埋住肩膀也没必要去拂,只要确认拿刀的不是自己的手,那等待一个结局又多么简单。

    旁观世界的消亡和再生,这对他来说也未尝不可。

    因此,方才不动是为了极力控制自身,帮那些人走,现在不动却并非为了任何,只是邓莫迟不想走了。先前他挨过不少重锤,也就着血吞下很多的疼和绝望,当然想过极限是什么,到了哪种程度才是承受不住,会让他死掉。现在看来,他一时半会儿是死不掉了,吸了放射尘他的肺也不会被烧出个掉灰的洞,就算被捅了个对穿,他的身体也马上把自己修补了过来,他还真是比地上的土还要顽强。这些提示一直都在,但这的确是个让人索然无味的答案。

    肉体、思维、心理状态,这三根柱子立起一个人,当它们高矮不一,人就可悲,当它们有的还保持着实体,寄托于普世价值观,有的却一举超越了宇宙,好比普通猎人拿上了雅典娜的弓箭,那这个人大概就是个悲剧。

    邓莫迟对此倒也没什么所谓,他的悲剧早就在按照剧本上演,听了几遍,补完了细节,他都能背下来了,总是密缠周身的信息此刻也难以压制,冲淡了他自己拥有的感知。之所以仍还站着,没有真的坐下去,仅仅是因为他同时又在想另一件事,就像在全黑的矿井里抓到一把银屑,他清楚地看到他的生活到现在为止……早已不是一成不变了,他的命也不再只是握在自己的手中,坐下去,低垂下头,就是真的认了输。

    而他被人看着,期待着,他需要活,更想活下去。

    这两种想法就是这么截然相反。能够同时思考不同问题的大脑竟然也变成了缺陷,就要把他撕成破碎的千千万万。邓莫迟感觉不到冷,只感到头疼,天色已被完全浸染,他看什么都是绿的,梦境也晃荡,但这不对,他还是要活,不能逃不能死,也不能失手杀了这一切,这是他抓住的第一根木头,奋力想要挣扎,他终于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趴在陆汀肩上。

    两手被穿上陆汀的皮手套,外套的领子被拉到最高,陆汀恨不得把他整个包起,背着他跑得飞快。last shadow已经在等着了,陆汀把他抱上舱门,推进走廊,镶在门沿的密封气压槽合上的那一秒,陆汀自己也躺倒在地。邓莫迟推着地面,往前蹭了蹭,脸颊挨上陆汀的大衣,听到剧烈的呼吸,那块前襟比冰还要冷。

    冷,就是这种感觉,邓莫迟又想起来了。他排开混乱思绪,用力再去握陆汀的手,那已经是冻僵的温度。于是邓莫迟两只手握住它们,缓缓地揉搓,有些好笑,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冷热,却在试着帮别人取暖。

    陆汀花了好几分钟才把气喘匀,睁大眼,他望着邓莫迟笑了,酒窝里的雪早就化成了水,小小的鼻头被冻得通红,他翻过身子,把邓莫迟紧紧抱住。

    “辛苦了,老大,”他哑声道,“你刚才像入定一样……把绿石头毁了,你自己也很疼吧。”

    “谢谢。”邓莫迟说,我是不是差点把你也害死,他没说出口。

    陆汀不回声,只是摇头,有些笨拙地吻他的嘴角。陆汀现在心里一定很柔软,邓莫迟不用刻意去看也感觉得到,张开嘴,认真地去回吻他,邓莫迟自己也像是稍稍柔软下来了。

    然而这番宁静却没能持续多久,遥遥一声巨响,舷窗透入的光刹那间刺得人睁不开眼,last shadow的动力舱也传来异动,引擎的纳米反应堆就像匹被拴住的烈马,喷着响鼻要挣脱缰绳。两人腾地一下爬坐起来,戴上防护目镜,看清光源正是远处的那颗绿石。

    它还在自我分裂着,能量已然到达波峰,它就彻底地爆炸了,站在陆汀的位置甚至能看见那些迸溅了几十米高的光点,同时引发的是一连串的猝不及防,地面震荡,风雪也在空中乱扑,在被陡然裂开的那道地缝吞噬之前邓莫迟把飞船抬离了地面。他一秒一秒地升空,这片荒野也跟着一秒一秒地崩溃,连山脉都无法再矗立,千米的高度千年的寿命,坍塌得竟比沙堆还迅猛,一发而不可收。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M.ZgxXh.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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