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亲手为拓跋焱缠上绷带, 说道,“再休养些时日罢。” 拓跋焱带着少许疲惫之意, 正要开口朝慕容冲问候时,苻坚却走进殿来,解释道:“一年前长安魃乱时, 焱儿不慎被妖人所伤, 幸而子夜备下的特效药,控制住了毒势。” 慕容冲观察拓跋焱良久,冷冷说了一句不近人情的话。 “你还能活多久?” 拓跋焱无奈苦笑,王子夜道:“慕容大人言重了,好好将养着, 不会有太大问题。麻烦就麻烦在,一年前拓跋大人受了伤不说,不辞而别,前往北方走了一趟,延误了诊治。” 慕容冲道:“王子夜,你为什么会治这种伤?” 王子夜坦然道:“活得久了,读的书多了,自然什么都得会一点的。” 慕容冲只不答话,王子夜于是起身告辞。余下苻坚、拓跋焱与慕容冲三人在殿内坐着。慕容冲向来不爱说话,连对苻坚亦爱答不理的,更别说对拓跋家的人了。但曾经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拓跋焱,如今竟是落得如此模样,不免亦让他物伤其类,更觉背后生寒。 拓跋焱生病已很有一段时日,慕容冲初时只听说他习武受伤,没想到却是受尸毒所侵,更奇特的是,王子夜竟是用药物控制住了这尸毒的扩散,让他依旧如故,并未变成活死人。 只是拓跋焱以休养为名,暂时辞去了禁军统领的职务,名义上禁军由苻坚直接统帅。 苻坚于是好言宽慰了一番,慕容冲只静静坐着不说话,拓跋焱又问:“敕勒川的情况如何了?” 苻坚说:“述律空辞了大单于之位,朕已派出三拨信使,前去找石沫坤,南征大计,势在必行,就看杂胡们,识趣不识趣了。” 慕容冲说:“述律空与那汉人小子,听说后来沿高丽下了江南。” 苻坚“嗯”了声,说:“可惜,述律空原本也是个人才,只是不知为何,竟是扔下敕勒川不顾……罢了,来日再说。” 拓跋焱沉吟不语,慕容冲便朝他说:“你先休养着,有什么要的,派个人给我送信罢。” 拓跋焱点了点头,苻坚笑道:“朕的宫中,要什么没有?” 慕容冲对拓跋焱的态度十分复杂,一方面那天他为了保护北上的项述与陈星不惜挺身而出,这不识趣之举让慕容冲相当暴躁。但另一方面,拓跋焱又与他的姐姐清河公主,生前交好,又是鲜卑本族人,多少念在故姐的情分上,仍有那么点不愿宣之于口的友谊。 更何况慕容冲总觉得拓跋焱也是个可怜人,尤其眼神中的落寞之意——那眼神慕容冲一看就懂,当年被苻坚带到深宫中时,自己亦不禁终日神情恍惚。住在宫里,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平日只有来送食的太监宫女,就像囚犯一般。 “让焱儿休息下罢。”苻坚又坦然道,“跟我来,冲儿。” 慕容冲随着苻坚,穿过上林苑一侧的太液池,苻坚两手按着长栏,低头看池中的游鱼。 “朕这些时日,常常在想。”苻坚说。 慕容冲答道:“我记得,王猛临死前不止一次提醒过你,他没有给你托梦么?” 苻坚无奈笑道:“与南征无关,冲儿,你能不能好好听朕将话说完?” “你在想什么?”慕容冲的视线转向池中。 苻坚转过身,靠在栏前,注视慕容冲,说道:“在想生与死,在想,朕什么时候会死。” 慕容冲一怔,瞥向苻坚,在他的记忆之中,苻坚从没有谈论过这件事,就连“朕千秋万世以后”这等话,也是从来不说的。缘因从来就没有人,觉得苻坚会在近期驾崩,这名自称“功业盖世”的北方君主正当壮年,哪怕不知多少人暗地里诅咒他一命归天,事实证明,苻坚只会变得更强,一天比一天强,比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的述律空还要不可战胜。 慕容冲眼中神情一闪即逝,收起了自己的念头,反而道:“陛下何出此言?” 苻坚看着慕容冲的眼里充满了温柔,伸出手牵他,慕容冲下意识地避了一避,他离开长安太久了,久得快要忘了曾经的记忆。只有苻坚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提醒着他,那些过去是真实存在的。 而就任洛阳的日子太长,亦让他一时难以回到当初长安的角色里。 慕容冲让苻坚牵住了自己的手,苻坚又道:“生老病死,乃是天注定,是人,就总会死的,你姐姐离去后,朕就想到了许多,想到王猛、想起述律温、想到那些与朕一同,打下北方这片天下的人。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