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这样构思很久的画面忽然被皇帝的动心打破,明明一心想看那丫头能活出怎样的人生,但皇帝出现了,也动心了,横空插一脚来,非要留她在宫里。宫内没有茅檐低小,只有灰瓦红墙,听不见江南的吴侬软语,只听见成日的争斗不断。她大概也不会有一群小萝卜头了,没有锄豆的大儿,没有织笼子的中儿,更没有什么在溪头剥莲蓬的小儿了。 她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很不错了,他几乎可以遇见她的笑容一天少过一天。皇家过日子,不是普通人家那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会有很多束缚,被绑住了手脚却空有一颗想要远走高飞的心。 赵孟言不寒而栗,只觉得这样的昭阳大概活不下去,亦或是活下去了,心却死了。 他咬着牙,倏地抬头问皇帝:“您觉得您了解她吗?您知道她过去是什么人吗?” 索性破釜沉舟,破罐子破摔了。 可他还没把话说完,外面忽然有人求见。 德安出去看了眼,回头来报:“主子,是方统领来了。” 皇帝看了眼赵孟言,沉声说:“让他进来。” 殿外的方淮走进来了,看见赵孟言与皇帝剑拔弩张的样子,顿了顿,恭恭敬敬行礼:“属下参见皇上。” 皇帝问他:“找朕有何事?” 语气不太好,显然和赵孟言聊得并不愉快。 方淮低头说:“臣有桩旧案想查,今日去了大理寺,让大理寺卿黎知舟把从前的案宗找出来看了看,发现果然有蹊跷。此番特来请皇上恩准,属下想让大理寺重审此案,还冤死的人一个公道。” 皇帝问:“到底是什么案子?” 他不卑不亢地单膝跪地,铿锵有力地说:“是已被削去爵位、流放淮北的前定国公府纵其家奴伤及百姓,以致百姓冤死,并且至今连坟冢都无法正名的案子。” 赵孟言心口一顿,那颗心开始往下坠。 皇帝脸色一变:“那定国公府都没了十来年了,怎的忽然发现了这种事?” 方淮说:“属下也是偶然得知,那死者的后人如今仍在为父母惨死又无像样坟冢而悲痛,故有心彻查此案。请皇上恩准。” 皇帝有些迟疑:“案子既然有疑点,自然当查。只是那定国公府满门都被流放,就是案情查清楚了,又当如何?”他皱了皱眉,“若是要将人从淮北抓回来,重新判刑,那就是大工程了。” 他担心的并非这事情太麻烦,而是一旦牵扯到了陆家,就不得不让人想起先帝爷的遗诏。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那道遗诏都下落不明,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有时候午夜梦回,也会看见当年先帝爷临走前的那一幕。枯瘦如柴的手就这样无力地抓向空中,像是要握住什么就要流逝的美梦,他流着泪,叫着父皇,却看见先帝爷用混沌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说:“你,你还是太像她……” 那句话像是含着什么东西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后来他才明白,其实先帝爷更像是含着恨。 老人要走了,却还不愿意看他,只回光返照般恢复了些许气力,捶着床说:“我不要你当皇帝。你走,你没有半点像我!” 后来他就死了。死后皇帝才知道,他竟然留下一纸诏书,意图废太子,立四弟为新帝。 多少年的父子,纷纷扰扰夹杂了很多恨,却没有半点爱。先帝爷不是慈父,他又为何要当孝子?索性为了这天下,为了这唯一可以拥有的一切违抗遗诏。 皇帝从混乱的回忆抽身而出,看清了跪在地上的方淮。与其怕那道遗诏,倒不如坦然面对。案子该查自然当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准奏。”他低声说,转身往大殿上方走去,“既有冤情,那就查个仔细。那家人作恶多端,流放也是便宜了,若是此番再有什么罪状,该如何处置,朕绝不手软!” 再看一眼赵孟言,他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赵孟言似是出了神,半天后才默然摇头:“臣无话可说。” 这个节骨眼上,能说什么?让皇帝知道她就是他恨之入骨的陆家人,还是定国公唯一的血脉? 事情来得太突然,叫人措手不及,连说出真相的时机也错过了。可他还有另一个念头,也许说了,皇帝会放过她也说不定,放她离开,放她自由。天大地大,她又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无论如何,此事当从长计议。赵孟言有些担忧,却又有些雀跃。 若是她飞走了,那他呢,他是不是也可以放开束缚去追一追那只自由的鸟儿了? ☆、第66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