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人对这颜色颇熟,不等裴钧出声,一旁小太监已抖了一声:“……血、血书?” 周遭响起冷气倒抽之声。裴钧丢开手里的刀,上前扬手便抖开这张含血的布匹——但见这布宽足二尺,长足一丈,凌空一翻落在地上,登时散出阵久闷的血臭,而其上暗红遍布、密密匝匝,写的却并非条条诉状,而仅是大大小小、姓氏各异的人名。 这些人名一个个笔迹或潦草或生涩,形状千差万别,显然全是由不同的人写下,林林总总、散散乱乱,却唯有一点相通——那就是都以热血书就。粗略一数,至少有五六百名之多,而展开后可见正反面皆有笔画,其数便还当翻倍。 一旁的御史值官已然看傻了,颤声问道:“莫非……还真是冤民写了血书,要联名上告?可这、这么多人,究竟得是多大的案子……” 裴钧紧锁长眉,不语间,已抬手将这写满了受冤人名的血污布匹重新裹了起来,动作迟缓而用力,手背上已隆起道道青筋。待收好布匹,他将这血书抓在左手,又再度靠近李存志去翻找其袖袋、衣襟,总算找出了证明其身份的州官授印与府道文牒。 这时,萧临终于被人请来了,一进闻鼓堂便招呼裴钧问:“这怎么回事儿?听说竟有人击鼓鸣冤?” 裴钧正垂头看着李存志文牒封皮染上的道道血迹,一时没有答话,而萧临再问向值官与守兵,周遭也无一人敢多作唇舌—— 他们是不敢、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言说此事。 虽然朝廷设登闻鼓之举,古而有之,可上一回击响这堂中之鼓的是谁,眼下朝中,怕是已没人能记得清了。 实则这闻鼓堂,原是个极度清闲的地界儿,轮值此处的官差都乐得当职,皆因入了元光年间,这堂里的登闻鼓就从未被打响过,自然也从无要紧事务。 本朝自从有博陵张家坐镇内阁以来,为防各级官吏尸位素餐、不勤诉讼,便早已立法严明了控告层级,勒令天下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不得越级而讼。若是罔顾此律,不按县、府、道三级顺诉,而径直越诉上级者,即便所告之事是实情,京中法司在受理案件前,仍旧要判处越诉者五十杖刑。 有了此律,百姓若对地方判决不服,上告到府、道去也未得受理改判的,大抵就不敢再告到京城了——毕竟,且不说沿途盘缠与京门诉讼昂贵,哪怕是百姓有那银子作了道桥,铺着自己含冤告到京城了,那越诉的五十板子却是免不了的。打完这五十大板,还不知可有命能见到官衙老爷,就算见到了,能得改判的案子也寥寥无几,为此又何值得赔上身家性命呢? 莫若就算了罢。 毕竟天下的百姓,自古都是极能忍让的。 如此民不敢告,府道愈加恣意判处,地方冤案层出不穷,却与皇城断绝音讯,下民的冤苦便直如被倾盆覆住,任凭朝廷榜文似风、政令如雨,也丝毫浇不进去半滴了。 此所谓覆盆之冤也,一旦落成,就连光也难照进去。 裴钧深吸一气抬起头来,转身将手里的文书递给身边遍问无果的萧临,简道一句:“天大的冤案。萧临,你替我守好这击鼓的人,绝不能有任何闪失。”说着抓起血布就要走。 萧临未知此事严重,略茫然地一把拽住他:“你去哪儿?” 裴钧抽出手来,沉息一时方道:“我进宫一趟。” 这时与萧临两相照面,裴钧心道这萧临常年领兵在外,不怎懂得官中权术,怕他思有所不及处反而怠误了案子,想了一时,便嘱咐他道:“这案子涉及皇亲国戚,牵扯甚广,怕迟早要同世宗阁打交道,你最好叫人请晋王爷来参看一二。” 萧临见他神容肃穆,绝不似平日嬉笑做派,不由也拘了随意之态,又心知他此言虽是叮嘱,却实乃告诫,便严正点头应了他道:“好,我即刻命人请晋王爷入宫,你先放心去罢。”说罢,便与裴钧两相别过。 第49章 其罪四十一 · 冤抑(三) 日头升得更高了。 皇城中的金瓦红墙似乎全无遮掩之意,皆大大方方摊在青天之下,被照得明明晃晃,瞧来叫人眼底生花。走在甬道上举目望去,天边不知何时已飘来朵灰云,半遮了日晖,投下的影子盖过西北方的小片宫阙,怕是午后将雨。 小太监慌里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