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西座的张岭闻言与薛太傅再度相视,应了句:“臣以为晋王爷所言,甚是。” 如此短短一问,姜越便用“法度”二字又拉了法家大儒张岭下水,只要有了张岭这一句“是”字,那张岭所管辖的御史台、太常寺等处便也会坚守朝廷对邦交大事应有的程式,不会轻易任由天家用特权将和亲之事满口应承下来——而于这一点上,裴钧以为,从张岭一贯以法为则的考量出发,终究也必然会答出“是”字。 他不得不思虑姜越此人之谋略果真是一步千里的。 可最奇怪的却是,在此事一发的最最开始,启发姜越行此千里一步的,又是惯来总在朝中散布“奸王逆贼”一说的蔡氏党羽的内阁首辅——太师蔡延。 这可就有意思了,蔡家作何要淌这浑水呢?只是为了不让姜越得势么?那这究竟是帮了姜越,还是帮了他们自己?裴钧唇角挽起个玩味的笑来,在周遭嘈嘈再起的议论中再度与姜越对过一眼,告了退,回身返还了六部一桌,就此与闫玉亮等人定下了之后的聚会,心照不宣是要商讨对和亲之事的票议。 丝竹管弦渐渐再起了,裴钧遥见承平国使臣一行终于敬酒敬到了亲王一席上,而身为姜越母族承平国嫡系的这位二皇子秋源智,是姜越的亲舅舅承平国君之子,也就是姜越的亲表兄。他在想,姜越虽并未立时应承和亲之事,却也同样并未立时就回绝,如若开年表票此议通过,将来晋王举旗造反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比前世更多了母族承平国的助力,那么这一场他再世为人来参与的权势角逐就又有了极大的变数了——比如,姜越会不会更早地起兵?会怎么起兵?甚至……如若姜越野心够大,会不会连同承平国政也一齐算入囊中? 裴钧接过方明珏递来的一杯酒,摇头暂且晃去了暗中所思,直与各部同僚畅饮到国宴散时,依旧见姜越正被诸位亲王拉坐陪席,是绝没有功夫能脱身与他言说一二的。 如此裴钧就远远同他再揖一礼,口型道了句年节福寿,见姜越也同他口型、点头还礼,便与崔宇、闫玉亮勾肩搭背出了飞华殿去了。 一时间殿外漫天白雪洒落他们一头,极似叫他们瞬时年至七老八十花白了眉发。 闫玉亮掐了方明珏的脸叫:“你们看看他!他最不像个老的,还是个弱秧子娃娃脸,气人不气人!” 方明珏笑得弯腰便捡了坨雪砸他,不料喝了酒准头不好,一团子错砸在裴钧背上,吓得连忙大叫着摆手:“完了完了,错了错了,大仙儿你饶了我……我不是要砸你的!” “那他是要砸我!”闫玉亮拉着裴钧就两步上去,二人大笑着上前一手一脚把方明珏抱起来,任凭方明珏嗷嗷大叫,在众同僚的捧腹大笑中将他噗哒一声就摔去了宫道边被宫人扫出的雪堆子里。兵部的几个又跑去挖他,挖出来喊一句:“找到个小萝卜哎!快来拔萝卜!” 方明珏大笑着拿脚蹬他们:“去去!你们才萝卜呢,我好歹也是颗人参哪!” 这下就连他师父沈老尚书和蒋老、崔宇都笑起来。众人上前拉了他起身,一路往宫外走去,听得一路宫人经行都与他们道年岁吉祥,走到元辰门口了,正有宫钟重重敲响六下,一声一声洪亮旷远、拖得老长,打在耳中直叫人整个身子都似被这报年关的长鸣震荡起来,忽如被迎来送往的无尽年岁急匆匆撞腰跑过。 ——过年了,过年了,过了一年又一年了。 他们走过元辰门外青云监高挂的牌匾,同行的几人如今都为官坐堂、独辖一方了。雪一如八 九年前的监中冬日一样幽幽遗落他们满头,可这群玩雪的昔日少年却已然能乘上停在监外的一顶顶各色绸面儿的官家轿子,坐往一间间高门悬匾的府邸了。 “过年好!”“开春大吉!” 他们互相大叫着,终于让这阴寒的冬日有了除宫门红灯外的另一丝暖。 裴钧悠着酒意上了轿子回到府中,一进府便见前厅廊下摆着琳琅的礼箱,当先有一箱打开的,里头正是董叔和钱海清在清点的一匹匹绚丽荆锦,旁边儿桌上还摆着两个木盒,上面贴了白纸的封条,扬洒写了四个字:“江陵花糕”。 “过年好,过年好!这是老曹回京了!”裴钧先觉地低声笑出来,带着脸上些许酡红指点董叔道:“董叔,叫家里的下人都领赏罢,今年我要赏得比晋王爷打赏的都多!更多!” “大人发了慈悲了!过年好!”董叔笑应了,提了六斤便去库房取银子。不消一会儿,忠义侯府的下人都围来裴钧跟前儿贺年谢恩,六斤的娘还抹了两把眼泪,叫六斤好好儿同家主裴钧磕了几个响头,谢过裴家两代多年来的恩情。 裴钧却倒笑:“得了,大过年的甭哭了,都起罢。” 六斤是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