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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帘走近船篷,春岫赶紧把他肩上的雪沫子掸下去,将外衣挂在一旁,免得被红泥炉里散出的热气化开,洇湿了衣物。

    明姝手里正抱着一只裹着折枝梅绵套的手炉,朝晏子钦那边一递,道:“暖暖?”

    晏子钦接过手炉,绕开狭小船篷里摆的满满当当的小桌、小柜,和明姝同坐在一张厚毛席子上,两人挨在一起,炉子里火光明灭,照得二人脸上红扑扑一片。

    春岫扒着帘子上的锁子纹,一格一格往下数,少时,说要续点儿炭,便挑帘出去了。

    晏子钦看她神情恍惚,低声问明姝:“她怎么不大精神?”

    明姝半笑不笑道:“舒州呆了个把月,倒是把一颗心挂在高都头身上。”

    晏子钦没想到问及了女孩儿家的心底事,喝了碗红枣茶避过尴尬。

    来时只有四艘船,离开时倒成了六艘。莫说明姝东西多,杜和的东西也不少,他哥哥早就知道弟弟跟在晏子钦身边做事,想着有个同辈的状元郎教导,总好过在家里兄弟俩吹胡子瞪眼谁也看不管谁,便连夜差人把杜和的行李打包送来,另包来一封五十两的银子,看得杜和一阵肉疼,偷偷念叨着:“早知道就不把那枚猫儿睛当了,还是过了期限赎不回来的绝当!”

    临川和舒州相去不远,中途只在九江、洪都停靠了两回,不过一旬便抵达临川渡口,临江一望,岸上尽是疏影横斜的腊梅,暗淡轻黄,芳香浮动。

    所谓近乡情怯,说的大概就是晏子钦此时的感受吧。若是单纯的衣锦荣归,那是何等的荣耀,可到了今日,却是年纪轻轻弃官返乡,倒不是怕人闲话,只是人言可畏,眼神亦可杀人。

    可既然做了选择,就该承担一切后果,倘若他先承受不住,明姝岂不是更无助了?

    深吸口气,下得船来,堤岸上已站满了人,有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晏家的父老亲朋,还有更多叉着手看热闹的无关人士,絮絮叨叨,叽叽喳喳,明姝见了,心里鄙夷,暗道:“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领头的是晏子钦的大伯,他是个宽厚的人,宋时江西出才子,根源在于此地深厚的文教传统,农时耕种,闲时读书,耕读传家,是以很多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农户其实都能背出整篇论语,写下三五首律诗。

    晏大伯是骑头口来的,顾及晏子钦身边有随行的女眷,另雇了一辆加了厚绵帘子的骡车。他话不多,把人送到了,便起身走了,晏子钦要留他喝些热茶,他却推说侄子舟车劳顿,先休息,这碗茶来日再说吧。

    临川毕竟是个比舒州还小的小地方,又下过雪,路上难免泥泞颠簸,明姝在骡车上骨头都快颠散了,晏子钦亲自搀扶她下了车,只见面前是一户洁净的二进小院,白墙青瓦,和京中的房舍很不一样。

    已有老仆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儿站在门口候着,那小儿一见晏子钦便伸长了包裹在厚缎小袄里的胖手,奶声奶气地叫着:“哥哥!哥哥回来了!”

    晏子钦一把抱过孩子,问了句:“钰儿,有没有听娘的话?”

    小子钰不说话,睁着那双和晏子钦十分相似的大眼睛定定看着明姝,仿佛对这个陌生面孔的女人很新奇。

    晏子钦笑道:“钰儿,叫嫂嫂。”

    小子钰把脸藏在晏子钦怀里,害羞地唤了声嫂嫂,把明姝也惹得一脸通红,用手去戳他的脸蛋,小孩子躲也不躲,只是腼腆的笑着,似乎还有些怕生。

    抱着弟弟,携着娇妻,晏子钦来到正堂拜见母亲。

    晏老夫人许氏一身青布衣,自丈夫去世后,她吃斋念佛已有五年,除了管管家里的事,也不太留心外面的是非,养出一副清寂形容,见长子回来,难得笑容满面,拉着儿子的手喟叹了一番,只道:“回来了就好。”又看着新妇,眼里平静如水,并没有过多喜爱,也没有不满,从腕上取下一只镯子交给她,说是晏家女眷祖传的东西。

    明姝见婆婆言语客气,又是个宽泛的人,心里松了口气,接过镯子,奉了茶,侧房里已经摆好了饭。许氏吃素,向来是自己单摆一桌清粥小菜,如今儿子回来,破例一次,也随着众人在大桌上用饭,杜和本想敬酒调节调节气氛,可见桌上没人说话,心里发慌,怪不得这家能出来一个一本正经地晏子钦,原来全都是一板一眼的人。

    晏家在本地虽是大族,可年轻人不是在外游宦,就是在外游学,老一辈的人怕触动晏子钦的伤心处,来看看便走了,到了下夜时分,院中已是静悄无人,只能隐约听见许氏房里传来敲木鱼的声音。

    晏子钦用热水洗漱过,坐在床侧叹道:“终究是乡里,亲戚间亲厚,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他看着明姝正对着镜子梳头,问道:“你……可还习惯?”

    说实话,这里虽然整洁舒坦,到底比不上衙门里,更比不上京城。当初说要同他共患难,虽是真心话,可真到了这地步,却想着要是一辈子M.ZGxxH.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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