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释圆之前便将自己关在房中抄了一夜的经,听见释空的哭喊声时他手中的毛笔一抖,一个“佛”字最后一笔拖出去很远—— 脱离了原本的形。 “……” 垂下眼放下笔,释圆打开房门,便看见站在院中那大鼎香炉前的释空,此时此刻平日里眉清目秀的小和尚看上去却是极为狼狈——身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脸上哭得乱七八糟,鼻涕和眼泪混进了嘴巴里,而他的背上…… 还稳稳地背着个垂着脑袋、毫无生息的人。 大约是双腿一路拖地回来的关系,慧海的一只鞋子不见了,干净的白袜上全是脏兮兮的泥土和青苔;小腹微微隆起,裤脚隐约捞起,可以看见他的脚踝处一道道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紧紧缠绕过;最奇怪的是他身上的僧袍,裤裆的地方濡湿了一大片,却又不像是失禁造成…… “释空?慧海师兄?” 僧人们纷纷围绕上来,见到慧海分明已经死亡均是大惊—— 这一夜,将安乐寺震惊的,果真不仅仅是释空的噩梦那么简单。 安乐寺主持赶来的时候,慧海的尸身已经被人从释空的背上放了下来,有师兄找来白色的床单罩盖在了他的身上,遮盖去了他身上的狼藉以及伤痕,圆海方丈掀开那床单的一角看了看,先是一愣,他盯着慧海那仿佛沉睡的脸看了许久,而后他微微闭上眼,只叹息一声—— “阿弥陀佛。” 那一刻,众人只道师父瞬间苍老许多。 安乐寺主持法号圆海,他将这法号中二字拆开,分别赠给了他最看中的两个徒弟,一个是最为大家敬重、禅心最深的释圆;另外一个,却是总被他责罚、看似烂泥巴扶不上墙总在上蹿下跳的慧海……他们都说,慧海是师父年轻的时候从外带回,原本他只是穷苦人家要卖掉去祭祀河伯的童男,但幸运的是圆海云游时恰巧路过散尽身家将这些孩子们一一解救出来,却唯独只带了慧海一人回到安乐寺中,自小亲自教导佛理、手把手教会诵经—— 师父看待慧海,或许如同看待亲儿一般。 如今慧海死于非命,他自是悲痛难抑——虽说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忘却凡尘一些因果孽缘,然而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于安乐寺中,大约本身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 “慧海师兄这是怎么了?” “谁也不知道啊,释空,你在哪儿找到慧海师兄的?” “看这一身的潮,怕是后山的山泉边吧……大半夜的,慧海去那做什么?” “慧海师兄身上就像是被什么缠绕过……” 此时,安乐寺众僧七手八脚地将慧海搬走,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慧海身上,一时间也忘记了他们这小师弟的状况——不知他什么时候停下了哭泣也不知他在何时变得安静,小和尚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声音,安静得仿佛连气息都没有了。 他也不再哭喊着什么。 他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师兄们将慧海逐渐搬远,这时候目光偶然扫过慧海露在被单外那脏兮兮的白袜子,他停顿了下,转身就要往外走…… “去哪?” 唯独释圆一把拽住释空的手。 “鞋,我去给慧海师兄找鞋子。”释空转过头,双眼放空似的看了一眼释圆,“都说黄泉路上有狗,路也坎坷,没有鞋,慧海师兄路上要受苦的。” 小和尚似喃喃自语般回答释圆的话,他说得认认真真,唯独平日里那双黑亮的瞳眸之中失去了光。 “天还没亮,”释圆道,“要去天亮后,师兄陪你去。” “这和天亮不天亮有什么关系?鞋,我要去找那只鞋——” 释空只是碎碎念地重复着,说着就要挣开释圆的手,释圆却死活不肯放手,释空跟他拉扯一翻未果,此时却有些回过神来,他眨眨眼看着释圆:“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没有。” “那你为何不让我去?” M.zGxxH.OrG